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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仁念。”刚刚坐下的吕好问再度欠身。“倒是臣等,不免又显得有些不识大体了……其实,臣刚才询问官家,便是忽然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
“且不说此事,朕尚有一个疑问,想今日当面问问吕相公,须知道……吕相公从明道宫起便是御前实际上的首相,咱们君臣风风雨雨的,从八公山到南阳,再到东京,也该坐下来交流一二了。”话到这里,赵玖沉默了片刻,方才轻声呼喊。“吕相公。”
“臣在。”吕好问立在亭中,心中一惊,难得严肃以对。
“当日神宗与文彦博论新法的时候,神宗说‘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文彦博对道:‘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赵玖轻描淡写,说起了一桩往日公案。“你怎么看文宽夫的这番话?”
吕好问神色严肃,张口欲言,却又主动停下,明显是在思索。
“事先说好。”赵玖忽然失笑道。“朕知道,神宗皇帝用王舒王来改革未必是真为了百姓,多少有开源揽钱的意思,朕也知道文宽夫这话有点跟神宗皇帝置气的意思,朕更知道,新党那些人做起事来,从士大夫到百姓都‘不悦’……但今日,只有咱们君臣在此,朕只想听听你吕相公就事论事,说说你本人对文宽夫这句话的看法,唯此而已。”
吕好问更加严肃,但却不再犹豫了:“回禀陛下,就事论事,臣以为潞公(文彦博封号)此言失之!”
“怎么讲?”
“潞公此言,非要追溯学理,大约是《孟子》‘巨室之所慕,一国之慕’的言语,然春秋战国以降,孟子至如今已经足足一千四五百年,昔日巨室,便为一国之主体,至于如今,士民百姓俱是一国之主体,何况士大夫渐渐已自百姓中来?”吕好问认真以对。“故此,臣以为,孟子之言,放到今日,本就是天子与百姓共天下之意!至于潞公,或是一时赌气,说了一句蠢话;或是一时愚钝,从根本上便误解了孟子的道理……但总而言之,这话终究不对!臣以为,天子本当与百姓治天下!此方为理之所在!”
赵玖稍显释然,缓缓点头:“说起来,朕记得吕相公乃是道学名家,为何近来少见学术?是因为当了首相,日渐繁忙了吗?”
吕好问愈发严肃起来,倒是恭敬相对:“好教官家知道,臣那日殿中所言,皆是真心,臣早年自恃道学名家,但靖康之中,未免有失节嫌疑,明道宫前后,若非官家落井,身体欠安,几乎有避世求死之心,如何有脸面再做学问?”
赵玖摇头而笑:“幸亏吕相公没走,否则哪来的咱们君臣还于旧都,以至于今日坐而论道?都说道学、道学……道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吕好问心中大动,便想要细细给官家叙述一番,但这个话题太大,且担心说的枯燥会引起官家不满,却又不禁张口结舌,半日方才憋出来一句:
“好教官家知道,道学亦称理学,乃是因多论天地万物之道理而得名,迄今为止,早已经传播极广,只是稍逊新学罢了……”
“道学便是理学?那昔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张载也是道学吗?”赵玖心中微动,追问不及。
“张横渠自然是道学先贤。”吕好问心下愈发激动,便赶紧做答。“他所创关学本是道学名派,昔日神宗皇帝时,所谓张横渠之关学、二程之洛学、王舒王之新学,便已呈三鼎足之势。”
“新学也是理学吗?”二程的理学赵玖自然知道,但对新学却不免好奇。
“不能算。”吕好问严肃摇头。“理学要讲道德,要穷天理的,而王舒王虽然学贯古今,可他所创新学却只是为了他的新法,多讲功利,在天理与道德上却有所欠缺……”
“朕以为讲功利比讲道德强。”赵玖当即应声。“当然,穷天理还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