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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伯彦再度点了点头,却迟迟没有动笔。
半晌之后,其人坦诚:“若是如此,官家何至于拖到今日来问?若他属意这二人,早该吕使相南下时便直接任用了。”
说到此处,在汪忆与赵伯药的微微惊愕与震动之中,汪枢相居然将小林学士与朱胜非一并划去,并重新寻一张纸,把李光、陈规、王庶三人重新写上。
不仅仅如此,汪伯彦居然正色再问两个小辈:“李中丞、陈尚书、王尚书最近可有哪位有所不妥?或是私下小节有亏,或是行事疏漏?”
赵伯药一时欲言又止,但还是在岳父与大舅子的鼓励眼神下张口说来:“相公,下官刚刚便想说,陈尚书最近遇到一桩案子。”
“……?”
“德安府人士,六一居士欧阳修文学嫡传、前相公曾布女婿王铚,日前曾状告陈尚书,说自家书籍四万卷,昔日乱中被时为德安知府的陈尚书以避祸为由取走,至今不还,他实在是忍受不住,所以上告到了刑部……王庶王尚书初来,只是去函调解,结果陈尚书推说四万卷书俱在德安府、南阳府时流散了。”赵伯药赶紧小心言道。“此事之前议论纷纷,只是因为王燮被杀一事做了搅扰,一时被压了下去……人人皆知,是陈尚书夺了王家的四万卷藏书。”
“儿子也知道此事。”汪忆也若有所思。“据说,私下陈规还曾喝骂,说王铚无能,四万卷书在王家,不过吃灰罢了,在他手中方才有用……京中议论,都说陈尚书是巧取豪夺,真真偷了四万卷书,且器量不足。”
汪伯彦怔了许久,却忽然嗤笑一声:“读书人的事,焉能说偷?而且,便是不足做个枢密副使,难道不能做个签书枢密院事吗?”
言罢,这位西府相公,直接打开札子,小心在早已经写好的荐文之上填上了明法科出身、做了贼的兵部尚书陈规。
写完之后,汪相公一时释然。
而此时,汪忆早已沉思,新科状元却在恍惚之中忍耐不住:“官家本意便是要相公与都省二位一起作保,推介陈尚书?”
“正是如此,但也不止如此。”汪伯彦扭头相对自家女婿,捻须而叹。“依官家如今威势,真要提拔便也提拔了,如此转了一圈,让我们来提,却不是一句爱惜羽毛可以解释的。”
“请相公指教。”赵伯药愈发恳切。
“老夫冒昧猜度,官家原本应该是犹豫于权邦彦权尚书和陈尚书之间,而权尚书既然丁忧,那陈尚书便应该是定下了,并要专司东京防御。”汪伯彦正色以对。“至于此番处置,乃是因为京中七八个月殊无战事,人心思安,而官家怕我们一意讲什么成例、规矩,却懈怠了军事大局,所以着力绕了一圈提醒一番……要老夫说,官家这一病,三分病在陈尚书不做修养,平白授人以柄,倒有七分病在朝中旧俗泛起,忘记金人将至上面。石言(赵伯药字)!”
“下官在。”赵伯药悚然一惊。
“你此番去汝州,一定不要讲什么虚浮俗礼,万事以抗金大局为先……若有一二不妥,还望你能学一学我那学生秦会之,做个有气节之人!”汪伯彦重重提醒。“莫忘了,你是官家登基以来第一位钦点状元,更是宗室出身!国仇家恨,皆在一念!”
赵伯药严肃起身,郑重一礼。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都省宰相府中,书房内独自端坐的吕好问吕相公看着身前画了一圈又一圈的陈规二字,也是微微一叹,继而书写起了举荐札子。
第二日,八月十五中秋节,三位宰执各自上疏,以秋后金人或将南下,京中军务繁杂、枢密院缺位为由,各自推荐人选守枢密院……都省宰相吕好问、枢密副使汪伯彦皆独荐兵部尚书领开封府尹陈规,都省副相许景衡同荐翰林学士林景默、礼部尚书朱胜非、兵部尚书陈规。
尚在病中的官家从善如流,以众意不可违,军事严肃,直发旨意,取陈规签书枢密院事,并复昔日南阳旧例,全城军管,都省、枢密院迁宫中崇文院安置,并以宰执夜间轮流入值宫中,以备咨询。
而当日下午,都省、枢密院各自签发署令,经开封府下达全城……都省劝诫平民妇孺,若有南方可依者,不妨离京,然青壮军属非得开封府批文,不得随意离去,不得携带军用物资与粮秣离去;枢密院宣告全城产业,即日内纳为军管,若有军需,拆屋、征用之属,一律不得违逆,并将全城青壮登记在册,以备调用!
旨意、署令既发,全城悚然,原本尚在膨胀的东京人口陡然一滞,甚至出现了回流……恍惚之间,之前半年繁华之态,竟如镜花水月一般。
又过一日,各路帅臣在延福宫拜辞已经有些起色的官家之后,便各引亲兵,全副甲胄出东京城,分归各路防区。
战备之态,已无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