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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塘是新撒的鱼苗,而鱼塘间隙泥土堆起的土陇上则是新近移植的桑树,眼下只有一群小鸡子稍见规模,却是被这边动静惊吓到了远处。
而足足承包了八个鱼塘的赵玖赵官家便直接在鱼塘一侧草地上,铺蒲团、设几案,请今日客人喝茶。
“陛下……”
众人坐定,未及言语,龟山先生杨时便颤巍巍站起身来,拱手相对。
话说,这位老先生年纪虽大,脑子却极为清醒,未到京中便得知赵官家以邸报暗助吕好问;昨日这官家又与吕本中一起出现在五岳观中,还强对功利,还中途拂袖而去;今日宣德楼前又有这一声巨响,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位官家心中早有偏颇?
也是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准备能说一句是一句。
“杨卿何言?”赵玖端起春茶,先闻了一口子香气,却是不慌不忙,好像真认识人家一样。
“臣一别经年,未及向官家道贺……”杨时不慌不忙。
“有什么可贺的?”赵玖只是轻啜了一口春茶,便随手将茶杯放到了身前案上。“尧山之战,朕受吊不受贺;添了个小儿女,乃自然而然之事;倒是洞庭湖平叛,朕心中稍有欣慰,但杨卿不该知道的这么快才对……卿何所贺?”
“臣贺官家得圣人三宝!”已经快八旬的杨时不慌不忙,昂然相对。
赵玖笑而不语。
“一贺官家得中庸之道,经历四载辛苦,一朝得胜,引而不发,反而能纳谏善任;二贺官家得学问真义,格物致知,实践求学,以至于身体力行,以证圣人之道;三贺官家简朴行止,去欲存义,卧薪尝胆,未尝忘靖康耻辱。”杨时见到官家并不应声,便直接继续说了下来。“正所谓简朴以修身,实践以求知,中庸以藏锋……官家年只二旬有余,却有如此圣人之象,臣一见之下,便觉振奋,可见国家中兴也有望了。”
赵玖再笑:“这话也就是杨卿来说,换成别人来讲,李宪台怕是要当场发作,呵斥小人了。”
众人齐齐去看御史中丞李光,而莫名被火烧身的后者也只是一时讪讪无言。
“不过,李宪台没话说,朕却觉得杨卿对朕评价,其实有些言过其实了……”赵玖微微叹气。“朕并不简朴,也算不上勤奋好学,更称不上什么中庸之道,什么引而不发。”
赵鼎以下,群臣人人看了过来。
“譬如说什么简朴,平心而论,你们道学中所言‘人欲’这个事情,朕还是很放纵的,也一直挺追求的。”赵玖盘腿坐在榻上,摇头不止。“如这口舌之欲,若说喝,朕喝着这年头天底下最好的蓝桥风月,想喝多少喝多少;而若说吃,朕还能再吃出什么花来吗?鸡鸭鱼肉不曾少,时鲜蔬菜不曾缺,便是说水果,朕吃过的,比你们见过的多,难道要为了一点荔枝再修一条驰道?真当朕不知道什么味道?再说女子……有两位贵妃,情致各异,还想如何?还有穿,最好的棉布、蜀锦,朕难道没穿?至于说宫殿住处,那就更可笑了,且不说人终究只能卧一榻,便是庸俗些,这天底下难道有谁比朕的地盘大?比朕的房产多?当世最巍峨的宣德楼不是刚去过吗?那不也是朕的房产?若说放纵人欲,享受生活,天底下谁能比得过朕?”
群臣面面相觑,几位道学先生也各自捻须,却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便是杨时也低头若有所思。
“至于学问……说实话,朕也不是很勤奋。”赵玖继续叹道。“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身体强健,天性在那里,总不能日日躺在这里喝茶晒太阳吧?所以闲时便去岳台大营骑个马、去艮岳荒地里射个箭、晚上练个字写个文章,特别闲的时候还在这里挖些鱼塘、搞植树造林……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杨时终于想说话了,看样子是想趁机插入今日主题,但赵官家却继续喋喋不休,倒是逼得人家老先生只能接着束手而立:
“当然,朕也有一些超出限度的虚荣,也在求一种难以言表的权欲……这没什么可遮掩的。但是,朕毕竟是鄢陵挥军打过仗的元帅,尧山抬手射过雕的天子,天下最美妙最刺激的滋味都亲身尝过,又如何会在意那些低劣的虚荣与权欲呢?大丈夫想要威武以自壮,接下来朕能想到的,无外乎是学魏武北定辽东后挥鞭东海,或者九州混一后刻功臣志士名籍于高碑,又或者有生之年得见天下小康,焚表文于明道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