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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师中点了点头,复又在地上认真相对:“但我还有一问,我部三千人,是一整个御营右军的精华,敢战至此,却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可你今日这两万人,虽说不及我部这般生死无忌,但我放眼去看,两军作战……一开始的时候,双方气势不相上下;然后伤亡两三分,两军也无动摇,据我所知,这已经都算是强军了;可待到双方死伤都有四五分,也就是半成的时候,李成部便开始有些动摇,御营前军却丝毫不动;而后两军主帅一起向前,双方激战到了极限,伤亡近乎一成,李成部便开始摇摇欲坠,破绽也就露出来了,可御营前军还是没有泄气,也没有阵型散乱,依旧宛若一体……这是怎么做到的?只是发足军饷吗?”
岳飞稍微认真思索了一下,但还是立即做答:“军饷发足、器械保证不掺假,甲胄覆盖到七成以上,只能做到猝然伤亡四五分而不动摇,但要伤亡一成,上下依然一体,却需要平素里训练得当才行。不过,田将军既然主动相询,我也不好藏私……今日之战,便是伤亡再多些,一成半的样子,应该也是能稳妥的,因为我自认平素执法公正,将士卒当成战士来看,少有将他们视为仆役,驱赶做工的事情。而如御营右军寻常部队那般,士卒还要帮军官建宅子、护送生意,那便是赏赐给足,他们心里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士’,而是一个‘仆’、一个‘役’,那无论如何都是过不了这个坎的。”
田师中喟然长叹。
“其实,”岳飞想了一想,复又继续答道。“此番也就是远道归来,确系疲惫,否则再加上我军连战连胜,平素少有败绩,稍微让军中进士临阵前晓以大义,说不得还能再敢战一些……但这些人心上的东西,却是须军饷物资充足做底子的,否则空谈无用。”
田师中愈发不语。
就这样,时间渐渐流逝,战场开始被拖拽变形……一面是部分部队留在原地收拢降兵、救援伤卒、打扫战场,一面是骑兵与许多后方参战率不高的部队一路追击到了笼水畔和淄川城下,成功大面积逼降伪齐部队。
但是,面对着不战而降的淄川城,张宪依然没有发现自己的重要目标李成。
岳飞可以从大局考量,不在意李成区区一人,到了王贵那份上,似乎也不必在意这份功劳,但张宪及其以下所有军官、士卒,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这么一大块战功与荣耀的。
于是乎,趁着夏末日落的时间还算是比较晚的良好条件,张宪在让后续赶来的李逵控制住淄川城,然后妥善收拢降兵以后,复又再度下令,乃是将所有骑兵分队撒出,务必要寻到李成!
但说实话,所有人都觉得希望有些渺茫。
一来是地形复杂;二来是植被茂密;三来是天马上就要黑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李成在徐大刀的掩护下,早早金蝉脱壳,混在一路骑兵之中,向西北方向疾驰……中间弃马,专门选择山林地区穿越了战场北侧的丘陵地带,然后又远远避开淄川城,直接往笼水下游而去,等待大局抵定,张宪派出骑兵四面搜索之时,他已经来到笼水畔,正在稍作休息,准备马上脱去甲胄,渡河往济南呢。
“主公喝些水吧!”
只能说,李成确系能收人心,不仅是两把大刀与那些长刀骑兵为他赴死,便是沦落到这等地界,依然有十余人相随,待其在河畔休息,更是有人主动以头盔盛来河水奉上,丝毫不失尊重。
李成神色恍惚,但回过神来,依然本能相询:“大家可都喝了吗?”
那人抬手一指,原本有些精神恍惚李成方才看到,诸人此时都站在河中,就地弯腰饮水。见此情形,已经渴到极致的此人这才稍微放心,然后赶紧端来头盔欲饮。
孰料,头盔拿到手里,他刚要作势去喝,待看到那名送水的军官自己转身往河中去饮,却又不禁摇头失笑,便将头盔掷到地上,然后走下浅滩,与其他人一起在河中并饮。
四肢插入水中,登时有无数血丝散开,李成原本想做等待,但眼见着血丝从手脚各处逸散不停,却终于是无奈,只能装作不见,俯首在浅滩中放肆灌了一气。
一气灌完,这位大都督刚要抬头说些鼓气勉励的言语,却又不由怔住。
原来,其人渴意去除,抬起头来,却正见自己面孔映照在水面之上,清晰可见毛孔,但此时形象,所谓狼狈不堪,正当其辞。
而盯着自己面孔之时,他双腿插在河中,周遭水流不停,清凉之气驱散夏末秋初午后暑气之后,却又居然渐渐有些刺骨泛寒之意。
清醒过来的这位大都督顾影自叹……他心中清楚,此战丢尽了兵马,京东三郡根基也彻底不可再得,非只如此,以那大小眼的用兵,绝不会在大局上留有破绽,怕是马上就会直接渡河往西,进逼章丘。
而一旦如此,往后的局势不用大小眼那些人设计,他李成都能想象的到,章丘一落,届时济南陷入三面包围,宋军必然围而不攻,尝试引诱金人;但以今日金人表现来看,他们不可能在这种劣势情况下连续渡黄河、济水,将宝贵主力送入这个口袋被宋军吞掉的……他们早就知道京东孤悬河南,迟早是军力恢复的大宋囊中之物。
换言之,济南也是死地,伪齐经此一战,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