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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暂时不说诸位宰执回去都是什么思索,只说宫中这里,夜上三更的时候,景福宫内例行点着一根蜡烛,而独守空房的赵官家却难得没有早睡,只是卧在榻上,听着外面的虫鸣等人。
杨沂中辛苦折返,情知躲不过这一遭,却到底是小心翼翼来报。
“如何?”赵玖见到杨沂中进来,未等对方行礼便脱口而出。
“回禀官家。”杨沂中恳切回复。“此事若想查探清楚,非十天半月不可,届时中秋大祭早就过了。而若是要辨别清楚其中义民亲属,怕是要等到这次推后的抡才大典以后也说不定。”
“朕既然今日等你在此时,便不是要问这般细致的,总有一些大略数据吧?”披着一件袍子的赵玖在烛光之下束手相对。“朕只要一些大略情况,和大略比例即可……这些总能轻易问到吧?”
“是。”杨沂中情知无可避免,便直接上前报上。“好让官家知道,依律,凡妓女当入官登记,而臣所查探,入官籍者五百七十八人,多是去年、今年新增的,比之靖康之前近万人的名册相差太多。”
“若是相差不多,朕不如再跳一回井了。”
杨沂中假装没听见这句话,只是继续在榻前阴影中立身介绍:“但实际上,据臣所知,除了官册之外,城东夜市、酒楼汇集之处,城南蔡河一带,各有一些不入册的私妓,具体与官册比例说法不同,臣着几名下属出面,以盘查金人奸细的名义,黑着脸分开问了二三十个正店管事,大约平均了一下说法,在城东繁华之地,应该是一比一不足,也就是每店少则十来人,多则二三十,按正店生意兴隆大小来分;而在城南市井之中,不好统计,但公认的是偏多了些……大约与官籍相比是一比二三的样子。”
“是为了逃税?城南更穷?”
“是!”
“总数大约两千左近?”
“是……”
“为什么朕反而觉得有点少?”赵玖有些不解。“战乱频仍,背井离乡的百姓何止百万、千万?东京又是天下最大城市……”
“官家。”杨沂中认真相对。“臣问过了,大多数是被直接买卖到富户家中去了,官家还曾下令在河南、两淮一带赎过一回……不过,很多都是卖在淮河以南,所以这个数字就实在是难以查询清楚。至于京城这里,臣在一些人那里也听来一些别的言语,说是官家尚简朴,恶太上道君皇帝昔日游乐举止,下面的人便不敢轻易寻欢作乐,大户人家回来,多也只是在外地购买女婢以避耳目,一时宴饮,都是叫了外卖,或者请了名厨,在私宅宴饮寻乐。”
赵玖醒悟之余,心中微动,却又再问:“那这两千人中,确系是被金人兵祸牵累破产的人,比例是多少?”
“……”
“为何不说话?”
“臣怕说了官家不信。”
“……”
“臣先着人问了二三十个正店管事,其中给出比例最高的,不过四一之数,最低的不过十一之数,大约平均下来,也不过是八一之数。后来臣又连夜去蔡河夜市,同样问了二三十个酒店管事,也都如此。”杨沂中认真相对。“官家……建炎三年之前,地方军贼土匪比金人为害更重,建炎三年之后,金人祸害所致多在河北流民身上,但官府在黄河各处渡口多有接收安置,反倒是京东流民更散乱一些,而京东流民如何也只能算是刘豫、李成的祸害。”
赵玖心中早已经信了,甚至有些果然如此的感觉,但面上却沉默不语,半晌方才开口,却又似乎直接越过了此事一般:“正甫……”
“臣在。”
“还记得八公山上咱们二人私下的言语吗?”
杨沂中心下一慌,赶紧肃容俯首:“臣不知是哪句言语?”
“若金人过河了,就替朕了断那句言语……朕都忘了是怎么说的了。”
“臣也忘了。”杨沂中硬着头皮小心相对,这不是该记着的东西,最起码是不能说自己还记着的言语。
“还有一句话……对刘光世说的,你总该记得吗?”赵玖继续询问不停。“朕宁亡国什么的……”
“这个臣自然记得。”
“还有绍兴那件事情,朕明明可以更妥帖一些,但为何明知道会激起舆论,却还是要那般决绝呢?”赵玖在榻上斜卧,若有所思。“凡此种种,不止是一件两件,你说……朕为什么要说那些不着调的话、做那些不着调的事呢?”
不待杨沂中开口,这位官家便自言自语给出了答案:“归根到底,是因为朕觉得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有些事情则是根本无法忍的,所以什么代价都无所谓,至于言语,反而只是表面罢了……譬如让朕降了金人,受那种侮辱,朕是万般不能忍的,所以宁可去死;让朕为了皇位稳妥,留着刘光世、范琼、杜充那种人,朕也是万般不能忍的;还有绍兴那一回,无论是让朕给二圣一点好脸色,还是让朕允诺议和,断了这口气,都是从一开始不能忍的……今日的事情也大略如此!杨沂中,建炎三年以来,你在东京安家后,家里多了多少女婢?”
杨沂中惶恐抬头,脱口而出:“三十几个……臣万死!”
“不用万死,一死都不用。”赵玖哂笑以对。“不然朕就要把满朝文武杀光了……便是两位太后回来以后,不也新招募了许多宫人吗?朕只是问问罢了。再说了,朕刚刚看了一些律法文书,本朝到底是比唐时开明许多,唐时良贱不得通婚,奴婢如牛马,本朝只许雇佣而已,所谓奴婢虽遭歧视,但法律上到底是良民……这是本朝大大的荣光!朕都觉得长脸!只是朕也觉得,这般好的律法,不能因为战乱就让它事实上倒车回转罢了……不然那何谈绍宋?你安心吧,这事没有生死刀兵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