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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相公,朕知道你这一问是什么意思,说到底还是担心西夏根基深厚,不能得手,想劝朕缓一缓……对否?”赵玖忽然投子于盘,然后抬头正色相询……其实,他刚刚已经借着吕好问心乱之时占尽了上风,但突然间却又索然无味起来,所以干脆弃局。
“是。”吕好问拢手以对,显然没有否认的理由。“但不是臣一人忧虑。而是这些日子朝中各处皆有说法,引来了朝野骚动……如鸿胪寺连续召见西夏使者高守义,严辞呵斥;户部兵部往西边输送粮草、调度军资也极为明显;邸报上更是一日比一日严厉……公阁中的那些人,虽然不关正经朝堂机密,却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牵扯与渠道,当然早早有了猜度,而臣身为公阁首席,却不好装聋作哑。”
“那公阁与吕相公都是担心朕会无功而返了?”赵玖继续正色相对。“因为忧虑西夏百年根基,深厚不可动摇?”
“是。”
“但吕相公想过没有,西夏固然百年根基,但国朝却也与以往不同了?”赵玖拢手端坐,闻言摇头相对。“放在以往,军中那些都是什么玩意?是不是非将门不得为将,而兵马无久历战阵之实,无军资甲胄之丰?而如今这朝中得用帅臣,却有几个将门出身?朝中御营兵马,又打了多少胜仗败仗?”
吕好问沉默不语。
“不说士卒经验与装备,只说一个最明显的所谓猛将必发于卒伍,宰相必起于州郡……”赵玖冷哼一声,愈发感慨。“这话说起来简单,但承平之时,不说张荣、李宝了,只说韩、岳、李、张,真能做到一方帅臣?那些所谓将门将种,真能跟这种大浪淘沙、百战淬炼出来的人相比?建炎初年,将门将种是不是还遍布各处,而今除了刘錡、杨沂中寥寥几人外,还有哪个尚存?朕说看出身而用人,那是后话,正是因为这些人不得用、不能用,正是因为韩岳李张这些贫贱之辈锥处囊中,锋芒毕露,才让朕有了这种看出身用人的习惯……吕相公,这般注定要如古之名将一般名传千古的帅臣在手,朕要是不用,便是浪费了他们的才能,也是浪费自家千百万人性命换来的这一股子血气。”
吕好问沉默了一下,只能颔首。
“相较而言。”赵玖忽然再笑。“吕相公知道西夏此时主军主政之人都是什么出身吗?”
吕好问虽然一无所知,却还是稍有猜度:“俱是宗室贵种?”
“不错。”赵玖坦然笑对。“李乾顺一面兴汉学,崇佛教,一面却还是以宗室为亲……非但领兵的头领是他庶弟察哥,便是主政的嵬名安惠也是宗室,地方大吏中最重要的河南转运使李仁忠也是宗室,而其余各州守将、主官,不是姓李就是姓嵬名……所以吕相公,你就不必再劝了,自古以来,开国之兴,守成之困,都是有说法的,现在本朝难得有良将猛卒,若不去试一试,朕总归是不能心安的。而且,若耶律大石不应,朕终究只会虚张声势一回,就直接退回来的。”
“官家若是决心已定,臣一介退休老臣,固然不该再多言。”话说到这份上,吕好问也只能拢手感慨。“可是,若耶律大石不应又如何?臣以为,耶律大石既然想要经营西域,那不管是想要兴复旧国还是想要在西域立足,河西之地足以诱他……但若他兵力不足,心存忌惮又如何?”
赵玖缓缓颔首:“西夏百年根基,耶律大石到西域才一年有余,若是忌惮西夏根基,也属寻常……但这一点就不是朕该的想了,只能说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不过,今日与吕相公私下君臣闲谈,朕还是可以私下说一说,自家从私心信此人会来。”
“怎么讲?”
“吕相公莫忘了,天底下最厉害的,当然是下山之虎,而能迎下山之虎的,却只能是丧家之犬!”赵玖终于再度失笑而叹。“而当此之时,耶律大石与咱们都是一样的,那便是既有下山之势,又有丧家之实……他知道我们的,我们也知道他的。”
吕好问先是一声叹气,继而想了一想,但不知为何,一想到当初金人下山之势,以及后来宋人丧家之实,期间种种经历,多少人物,却又不禁有些痴了。
“我看完信了,胡侍郎,你知道你家那位官家在信中如何说我们吗?”
西面天色黑的晚一些,但终究会黑,数千里外的高昌王宫旁的军营深处,并不知晓东京那边已经过了年的耶律大石此时早已经恢复了清明,却又只在军营中召唤了几名心腹大将,然后专对胡闳休与耶律余睹。
稍微歇息过来的胡闳休认真摇头:“不知道。”
“也是,这种话如何会让你知道?”耶律大石缓缓笑对,然后将手中书信递给了身侧萧斡里剌,刚要说清楚,却不知为何,忽然又在灯火下放肆大笑了起来,笑的前俯后仰,笑的拊掌扶膝,笑的捧腹揉肚,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更笑的所有人不明所以。
唯独其人面上泪水与他身后的甲胄、兵器一样,都在夜色中微微闪光。
隔了半晌,耶律大石方才缓过劲来,然后带着笑意揭开了谜底:“胡侍郎,你们官家在信中说我和我的这些契丹勇士,俱是丧家之犬!”
此言一出,耶律余睹面色大变,胡闳休也是微微一怔,帐中几名契丹将领更是怒目以对……毕竟这和口信中的分河西之地的诱惑,还有临潢府芦苇花之语的婉约,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而耶律大石揭开谜底,复又在座中以手覆面,仰头大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