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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赵玖想了一想,却是望着身前的两个大山包连连摇头:“想这些太远,陵墓修成山,也敌不过子孙百年后丢了家业,死后如何,一则看生前,二则看身后子孙,三则要论时运,咱们能管的,只有生前一遭而已。而生前之立德立功立言,立德立言朕是不指望了,倒是弄点千古功业更划算些……凌烟阁塌了,太宗皇帝与二十四功臣谁能忘?后汉亡了,汉光武与二十八星宿又如何?前汉也是如此,萧何墓尚在,外地依然有衣冠冢;张良墓不知所踪,各处争着起墓;韩信都被夷三族了,也不耽误别处冒出来他的墓葬、封土……所以说,朕若能复汉高唐宗之功业,便是死后烧成灰扔海里,难道史书上敢少了朕的名字吗?”
胡寅依旧是那副严肃模样,倒是韩世忠等武臣纷纷颔首,表示赞同,俨然一副和谐模样。
却不料,赵官家忽然又回过头来去看身后几人,将后面这一群武将弄得心下一惊:“你们就不要点头了……朕说的是自己,为人君者,但凡心里有点天下苍生的概念,便要受天下之垢,注定是无法立德立言的,所以只能求功业,但为人臣就不一样了……学学诸葛武侯立德立身不好吗?汉祖唐宗的名声难道就比诸葛武侯好,比诸葛武侯大了?”
“官家,诸葛武侯是宰相。”韩世忠被赵玖看的发毛,赶紧上前半步,以作调笑。“自然是几位相公的去处,臣等如何能学得?还是跟着官家,做个关羽张飞赵云的妥当……”
碍于次序在此,其余几位武臣却都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纷纷附和。
没办法,谁让韩世忠是郡王呢?
谁让人家是天下无双呢?
梁夫人生了对龙凤胎,那也叫天下无双,因为跟天家双份亲家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岳鹏举不过结了一份亲而已。
故此,挨过韩某人鞭子的曲端老老实实的,深信自己是被韩某人一句话毁了都统前途的王德也老老实实的,早就过了年轻时崇拜关羽、张飞阶段的岳飞更加老实……没办法,谁都知道韩某人此番回来是干啥的,就是防着他岳鹏举抢这次主帅的,他才是延安郡王这次针对的对象。
一身素色便装的赵玖目光再次从韩世忠面上拂过,却终于失笑,然后复又转回身来,向前负手踱步而去,身后文武匆匆涌上,在更多的御前班直护卫下往前追去。
赵玖沿着两座大山包的一样的封土中线往前不停,而且走走停停,很明显是要寻找什么……实际上,许多随从也意识到了赵官家的目标,他似乎要找到汉高祖与吕后封土的中心连接点。
但是很可惜,两个封土看似一致,但其实还是有一点差距的,吕后的封土到底小了一些,而与此同时,吕后墓的封土大概的确是遭遇过破坏,形状都有些不全,赵官家走了一圈,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完美的对称点。
而身后文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都无多余声息,只有韩世忠前后步调轻松。
到最后,眼见着日头偏西,来到下午,赵玖终于放弃,就在陵园中随意寻了一处建筑,乃是周勃、周亚夫父子的陵寝之前的祀屋,便于此处坐下。
“胡寅。”
赵玖来到屋前,随便找了个石凳坐下以后,便越过韩世忠唤来一人正色相对。“你如今在关西已经多年,想来也已经熟悉兵事,朕问你,若要按照之前长安时所论伐夏之策,可有什么要点要提点朕吗?”
韩世忠以下,诸多帅臣齐齐怔住,却都不好插嘴。
“有。”胡寅还是一脸严肃,当即就在祀屋前拱手以对。
“说来。”
“伐夏之根本,不在兵马,之前不在,这次也不在,而在于后勤。”
“说的好!”赵玖一时惊喜。
“欲使后勤妥当,须有妥当进军路线,而观以往进展,三处妥当路线,一缓一中一急,缓在河西,取河湟、占河西,断西夏之臂;中在横山,攻城掠寨,从容进取,一旦成功攻入洪州、夏州,西夏便门户大开,要害坦露;急在出平夏城,顺葫芦河,直趋兴灵腹地,一举而胜……”
“总之,无论如何不能走瀚海对不对?”
“对!”
韩世忠听到这里,便要称赞老友胡漕司所言中肯,不复昔日南阳萌儿姿态。
却不料,赵官家只是继续催促,根本不给韩世忠说话机会:“还有呢?”
“还有便是要有骑兵!”胡寅继续正色以对。“而且一定要有大量骑兵!而骑兵又有两个用处,一个是西夏腹地皆有山脉、沙漠、大河阻拦,进入西夏腹地后地形完全陌生,需要用有足够的骑兵在周围撒开,充当斥候,侦查地形;另一个则是众所周知,西夏多骑兵,不止是那六千铁鹞子,更有许多部落蕃骑,那既然攻入腹地,便须提防屯兵城下时为支援过来的西夏骑兵断粮草退路,而想要应对此状,便须有足量骑兵阻拦西夏骑兵,或者干脆以骑兵逼迫西夏人与我野战。”
赵玖连连颔首:“还有吗?”
“有。”胡寅在一众武臣略显紧张的注视下从容再对。“一定要选一个更知道进退,对粮秣计算、后勤管束更妥当的,胜不骄败不馁的帅臣才行……与之相比,勇略出众、谋略出众,都不足为道。”
赵玖终于拊掌而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昔日胡中丞也知兵了。”
“臣依然不知兵。”胡寅昂然拱手。“臣这些话都是百年来征伐西夏的总结之论罢了……近百年以来,大宋伐夏之战未尝停歇,伐夏之论也未尝停过,臣将百年来有进展的行动挑出来,找到他们的共同之处,将百年来一败涂地的行动也挑出来,找他们的共同之处,自然能找到一些说法……但终究只是纸上谈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