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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观是寺观。”回到眼前,满是乌啼声的凤凰山行宫内,吕颐浩果然对许景衡不以为然。“寺观那里,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道门素来为皇产,可以随意捏扁揉圆,而沙门到底又是光着脑袋的,一望便知,躲也躲不掉,他们便是不满,也最多是耍滑弄奸,如何敢真的对抗官府?但寺观之后,便要从两浙开始大举全面检地,此举无异于从那些形势户(豪右)口中直接夺食了……那届时万一出了祸事,官家只有三千兵在凤凰山,谁敢担万一之责呢?”
最后这话,明显是提醒许景衡,你只是个退休返聘的,我才是正经的东南使相。
对此,许相公犹豫了一下,没有正面回应吕颐浩,而是直接拱手朝赵官家言语:
“官家,自古以来豪右容易生祸是对的,当今之世不能忘兵戈也是对的,但两浙与江东(江南东路)这个地方,素来富庶,且读书人居多,再加上城多而乡少,官家、吕相公又直接在此监管,堪称多服王化……这封奏疏便是证据……那若说在两浙检地便要造反,臣大约是觉得有些过虑了。”
“许相公的意思是……”赵玖当然看出来这两位相公从来相互看不顺眼,却是抢在吕颐浩反驳之前插嘴言道。“可以让北面兵马做好准备,但须稍缓?或者离远点,如在扬州或者淮甸屯驻,暂不渡江?”
“臣正是此意。”许景衡恳切拱手。“官家,此事若能不动兵戈不出乱而为之,对江南民心也是一种抚慰,更能使中枢权威在江南稍滋,否则便是拿兵戈压了下去,怕也是会如方腊之乱一般,让东南对国家起了隔阂……方腊之乱,西军平叛,为祸甚于方腊,以至于东南士民闻官军而色变,后来李纲李相公引发东南军乱,久久不能平,更让东南添了几分对军务的抵触之心……故此,如非不得已,臣以为不必加大军至两浙。”
赵玖一言不发,直接看向了吕颐浩,显然是多少被许景衡说服,但依然要尊重吕颐浩的姿态。
且说,方寸之间,两位相公便已经切磋过去了。
吕颐浩想强调自己是正经相公,对方却是个返聘的,却不料许相公正因为自己是个返聘的,反而根本懒得理会吕相公,却是让吕颐浩想不留隔夜仇也不知道怎么整,已经浑然落入下风。
当然,吕颐浩到底是个做事的人,沉默了一阵子后,还是缓缓点头,于乌啼声中下了定论:“陛下,两浙和江东(江南东路)其实臣也不是很担心,因为此处的读书人远比形势户多,便是形势户也多有文风,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倒也不必怕他们……可两淮、江西、福建路又该如何?这些地方有的是民风剽悍之所,也有的是淫祀巫道,谁知道会不会出祸乱?故此,臣以为官家最少要让一万以上的御营大军到江北,且要备好船只,做好一切准备……而且一定要军纪最好的御营前军。”
“那就这样吧,正式发明旨,让御营前军副都统王贵领一万军到无为军屯驻,他们曾经此处行军北上,也算熟悉地方。”赵玖旋即拍板。“而吕相公辛苦些,务必让无为军当地官府老实一些,不要闹出当日虔州平叛,不许御营军士停留,不给供给的事情。”
“臣省的。”吕颐浩当即微微欠身。
“两位相公既然来了,关于摊丁入亩之事,可还有什么言语要提醒朕吗?”赵玖想了一想,继续问道。
“有。”许景衡正色言语。“臣想问官家,自唐时以来,租庸调制便是成例,此间充当丁身服役钱的乃是丝绢,而丝绢与田租的粮食加一起,正是小室小户男耕女织所成,所以能够长久。但摊丁入亩之后,百姓少交的丝绢要转入形势户中,可形势户中哪来的这么多丝绢?而本身没有丝绢,无论是买还是直接收钱,都不免有缺银铜之忧。更不要说,若从统一制度,防止滑吏骚扰百姓的方向来讲,便是普通小户,永不加赋和摊丁入亩之后,也该一起废除丝绢之收录,转收钱粮……可转收钱粮,却又相当于逼迫百姓将丝绢卖出去,届时又被形势户、豪商压价,这又该如何?”
赵玖听着对方叙述,脑中却是本能想到了又一个词汇,那就是一条鞭法。
只能说,自古以来,那些重要的改革都是历史的必然趋势……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大宋朝缺贵金属是缺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仅仅靠从日本搞得那几船贵金属置换贸易,也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更不要说,许景衡最后的提醒也是对的……任何逼迫老百姓参与到非正常贸易的行为,都会使得老百姓平白被多剥削一次。
所以,现在这个一条鞭法,也就是在自家脑子里转一圈,真要搞了,真就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