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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也是。”大慧微微叹气,旋即正色。“主持师弟刚刚所言师兄已经晓得了,那这些人自然是怕滋丁不赋和摊丁入亩后改交的税太多,一时肉疼……所以起了抵抗之心,而不是嫌弃官差下乡劳动地方,耽误春耕之语,或许有些道理,但不至于影响大计。”
“这是自然。”主持冷静以对。“故此呢?师兄只说,你觉得他们能不能成?”
“难!”大慧即刻给出了答案。
“请师兄详解。”
“师弟,这事情我是这般看的。”大慧恳切以对,果然是一个顺口溜都不念了。“官家已经图穷匕见,这些人想要成事,必然要联络广泛妥当,形势户上下一体,左右一体,底下一起弄个大到官家一时控制不住的架势来,上面再合起来寻到许多要害人物,才能与官家说一说话,掰一掰腕子。但莫说如此了,只是联络,我就觉得他们便难联络通畅。”
住持法师微微一怔,显然没懂。
而大慧既然应下了说人话,当然也没有任何卖关子的必要,便即刻做出解释:
“首先左右联络,这些人难脱出州县范围……就拿刚才的王施主而言,他家在余杭,户在余杭,世代居住在余杭,在本地当然能寻到人来,还能做半个领袖,
可他还有在湖州的地,敢问湖州人为何要跟他一起?须知道,按照永不加赋和摊丁入亩的论述,他在湖州的地若是被检出来,须在湖州那里分走湖州本地税额,岂不正让与他根本不相识的湖州士民得了好处?那敢问他得下多大力气,才能让湖州那边会与杭州这边一起联络妥当呢?来得及吗?”
“不错!”主持法师当即醒悟。“正是如此……而且,便是湖州也有王施主这般大地主,也撮合不起来,因为两地之分岂止是如今忽然一个税额的事情,还有日常争水源、定田界、论州学名额,乃至于这公阁名额的,他若是去隔壁串联,也只会被身后同乡拽后腿……便是县与县也不行……怪不得今日只是余杭本地人来……还有呢?”
“还有就是,这上下也联络不起来……形势户分两种,一种是官户,他们是领袖,有声望,朝中有人,能和官家说得上话;另一种的吏户,家产多、田产多,地方势力大,却各自为政,相互之间说不上话,对官家更是腿脚发麻……但偏偏上下之间素有隔阂,上面不屑于认识下面,下面也无从与上面交往,师弟你说,仓促之间,这形势户里的上下隔阂,能打的破吗?”大慧和尚继续娓娓道来。
住持法师微微一怔,旋即再笑:“师兄说的真是简单直白,偏偏都是一语道破……这上面的跟下面的不能连在一起,最终便是下面的想闹事没有头,然后官家的御营大军我估计也应该要到无为军。或者已经到了,届时便更不敢闹了;而上面的官户,非但本身无法闹事,其实也不敢或不愿闹事,他们的法子,无外乎便如当年旧党制服新党一般,最终还是要靠找大臣权贵来说服动摇官家,但如今的官家到底哪个大臣敢去说?”
“一定会有的,总能找到不甘心的,但一定没用。”大慧斩钉截铁以对。“我亲眼见官家决绝如刀!去说的大臣,若是中用的,立即便要吃挂落,若是不中用的,去了也只是沦为笑话。唯一所虑的,似乎便是他们能找人说动吕颐浩吕相公,从宰执这个环节拦住此处,但师兄我也不以为然。”
“为何?”
“师弟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
“凡事必有初。”大慧正色合手相对,抛开身上淤泥臭味,端是宝相庄严。“师弟,你须晓得,吕相公今年已经六十过半了,比李纲李相公年长十二岁,只比另一位吕好问吕相公稍小数岁,敢问他为何要这般急促严厉……以至于中枢都不敢留他呢?”
“愿闻其详。”住持法师也随之合手正色。
“宣和年间,大辽灭亡,国家购入燕云十六州,设燕山府路,便是以吕相公为使臣,然则,不过数载,金人南下,燕云本地汉儿降金,郭药师反叛,便将他掳入金人军中……”大慧说到这里,不禁感慨。“现在想想,以吕相公之刚厉,岂能不视此为生平之辱?而他的初,便在此处了。”
主持法师也是哦了一声,一时了然。
“而有此初便可知今日之人事了。”大慧和尚继续叹道。“于宋金交战,官家奋起抵抗之时,他是资历老臣中最坚决主战一人;于北伐筹备,渡河收复两河而言,他是诸相公之间最为决绝不顾一人;于赵官家荡平燕云,覆灭金国之志气而论,他是天下少有愿无条件景从,一往无前之旧日大臣!而既如此,这赋税新政,于他同样是不可动摇之务!若是有人不开眼,畏惧官家却去想说他,怕是真要在东南过不得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