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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玖根本没有认出对方,只当是伙夫营中伶俐管事的,便微微点头,但很快却又连连摇头。
大慧和尚还算是见多识广的,早在杭州凤凰山就算是跟官家谈笑风生的了,见到这般反应,只做无事,反倒是马扩一时有些慌乱,匆匆转出拱手:“敢问官家,可是哪里有些不妥?”
“确系不妥。”
赵玖有些无奈。“哪有上元节吃饺子的?过年的时候,不还是北方饺子南方年糕,一起发出来的吗?”
“官家所言极是。”马扩半是放下心来,半是无奈。“可仓促之间,又是军营之中,也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迎奉风俗……”
“放个热气球如何?”穷极无聊的韩世忠忽然拍着腰带在后方插话。
众人无语至极,齐齐回头去看。
而饶是泼韩五几十年前就是泼韩五了,此时也有些尴尬,只能讪讪。
但是,束手立在一大堆馅料前的赵官家想了一下,居然颔首:“可以,而且还可以在热气球下挂一些大字……良臣亲自去做!”
韩世忠当场懵住,半晌醒悟,复又反问:“是要臣写首诗词做灯谜吗?”
“如何能写什么诗词灯谜?”赵玖回头无语。“诗词灯谜那么多字,写小了看不清,写大了挂不稳……朕记得营中是八个热气球,今日都飞起来,你就去写八个大字吧……上元安康,天下大吉……用大木板来写,要周正,要稳当,个头也要比斗大!”
泼韩五走南闯北,横压天下,自诩天下先,但此时也只能茫茫然点了点头,然后稀里糊涂便转身离开去当劳工了。
而赵官家也再次回头与那些厨子、伙夫说话:“咱们接着说,朕不是说饺子不好,意思主要还在风俗……朕怎么记得上元节素来是吃浮圆子和面条呢?”
“好让官家知道。”这个时候,马扩无奈再度出场。“按照风俗确系是如此,但今日军中偏偏不能做这些,因为军中赏赐要讲究一个实在,有肉便要给肉,而且不能散开,一定要眼见为实……浮圆子是甜馅料,不好放肉……面条里放肉,军士看不到其他人碗中肉食多寡,都会有猜疑。”
赵玖点头:“这个道理是对的,就好像放鸡蛋一定要放整的一般道理……可若是这般说,饺子馅料多寡,不也是看不出来吗?”
“官家圣明,确系如此,而且因为军中人数太多,为防止烂锅,饺子皮都要格外厚,以至于根本煮不透。”马扩苦笑以对。“但上元节嘛,总要有些说法的,无外乎便是尽量折中罢了。”
“什么馅料?”赵玖暂时放下这个问题,探头闻了下那案板上堆积如山的馅料,继续追问伙夫。
“一半猪肉,一半是骡马驴肉。”大慧和尚稍作解释。“各种杂碎与少许羊肉待会要做汤,极少数鸡鸭鱼肉供给军官……除此之外,今日特例,每人一杯甜酒,却要在跟前现领现喝。”
赵玖微微颔首。
“猪肉是从周边城镇村庄买来的,骡马驴肉是咱们转运物资时倒毙的。”马扩进一步补充道。“这两类是最多的,其余皆不能比……浊酒都是从河东收来的私酿,本身也不多,考虑到过一阵子可能还有大的战事,也不敢多放。”
听到最后一句,很多有心人都偷眼去看赵官家反应。
然而,赵玖听完之后,只是点点头,便似乎要离开,这让很多人都有些失望。
不过,走了几步,刚刚催动人群后转,这位官家却又似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复又回头对那平头伙夫好奇追问:“会做烙饼吗?外面脆中间软的那种?有的是油锅煎,有的是用炉火烤的那种。”
“官家说笑。”大慧和尚当场笑对。“这如何不会?贴脆饼嘛,也叫硬烧饼,汉时党锢之祸,赵歧就在山东卖此物了,大江南北,但凡有面食便会做这种火烤脆饼。”
赵玖听到赵歧典故,稍微看了对方一眼,似乎眼熟,却也懒得细究,只是继续认真讨论厨艺相关:
“那将肉馅一分为二,猪肉馅依然做饺子,骡马驴肉煮熟了,再剁成馅料,然后等士卒领酒的时候,直接从锅中取来热的脆饼,以刀开口,塞进熟肉馅料如何?这般处置,馅料放在饼子里,却又能一目了然,不就显得公平了吗?而且这火烧也算是河北特色,不枉过一回节了。”
饼子夹馅料嘛……谁人不懂?
只是肉食珍贵,少许杂碎都要煮汤,珍贵肉食更是要认真伺候,很少有人会这般处置罢了。
不过,正如马扩之前所言,军中自有军中说法,公平是最重要的,真材实料是最重要的,所以这般直接热饼子夹住熟馅料,却也合适。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官家都这般说了,你难道非说不合适吗?
至于说什么火烧,什么河北特色,更无人追究。
于是,众人稍作讨论,纷纷附和。
其中,韩世忠走后,武将以李彦仙、王彦、马扩为首,李彦仙性格清冷倨傲、王彦也是傲慢性子,马扩认真朴实,下面的军官自然不好吭声……但是,那些东南来的以备咨询们,第一批早就在河中、临汾一带任职了,眼瞅着太原府的任命就要下来,哪个会不体贴官家?
这个说官家这是赏赐分配,皆敞于目前,是符合古明君之风的。
那个说,这是官家仁念,体贴军士,上下一体,必能直捣黄龙。
还有人说,这是天大的军事创新,将来要在军中推广的……也不知道平素的烧饼夹菜变成夹荤料如何就创新了。
更有甚者,终于有东南熟人忍不住点出了大慧法师,说法师为大军杀猪是修的真佛法,将来要做佛陀的,而官家亲自关心上元节的肉食赏赐,乃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更是引来无数人啧啧称奇,也慌得大慧法师赶紧声明,自己只是帮着接猪血,没有杀生的。
“大慧法师朕也是记得的。”
赵玖听得眉飞色舞,当即就在案板前拊掌以对,根本不管人家大慧法师的解释。“而如此盛事、好事,大慧法师都能杀猪修行,朕又如何不能亲自下厨为军士做火烧?此事当亲力亲为才对……你们有职衔的各自去忙,朕今日就留下来帮大慧法师烧锅贴饼子!”
炊事营中,一时鸦雀无声,只有锅中滚水咕嘟不停。
这倒不是说这些人这时候不好打自己的嘴,也不是说没人敢劝,而是说,这位似乎毫不知趣的官家,果真不懂一些凡俗道理吗?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位官家既要做什么轻佻混账之事,谁人能拦?
最后,一番折腾之后,李彦仙、马扩、王彦、范宗尹这些军中高阶臣子俱被撵了出去,之前几位出言盛赞赵官家的以备咨询们则和赵官家一起留下,稀里糊涂地烧起了锅……可即便如此,也不敢让这些东南名士们烧油锅的,只能让他们烧汤锅。
也不知道今晚上回去,这些人在笔记里又要如何编排赵官家虚伪生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