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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迁都燕京的那个夜晚,杨沂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金国殄灭,敕约已成,北疆大定,又花了几年谋划、营造,慢慢迁都至此,尘埃落定后,官家在拿原金国皇城旧物利用改建的宫中摆了一场宴席,几乎喝到酩酊大醉。杨沂中和邵成章一左一右,把官家从设宴的大安殿扶回昭明宫(注1)时,清楚地听见这位官家嘴里在说着胡话,什么“普普通通大学生”、“京城啊我回来了”、“帝都现在就这就这”、“要搞紫禁城吗算了太花钱了……”
邵成章一脸茫然,杨沂中心底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一句话也没说。只屏息静气地听着官家的梦呓渐渐被呼噜声取代,他才回到自己的宿处,忽然动容。
迁都已定,燕云尽复,千秋功业,已然奠下根基。酒意蒸得他头脑昏沉,此时再想起靖康之前东京旧梦,建炎元年风雨飘摇,八公山上国仇家恨,只令他神思恍惚,不知是何夕何年,何处梦中。
迷迷糊糊间,杨沂中被灯光晃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高得有些超出想象的大楼前。他的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有着六个轮子的大盒子,十几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排成一队往里走。他们衣着打扮都颇古怪,男子居然都是短发髡头,女子衣着则颇为大胆,肩颈手臂大腿都能露在外面,看众人表现,似乎也不以为然。
“赵玖,快上车!”等到大家都进了盒子之后,一个年长些的男子自盒子口探出身子来:“就等你了!”他的口音颇类北地方言,虽有微妙不同,倒也勉强能听懂几句。
杨沂中乍听得“赵玖”的名字,也未太惊讶,只当同音,但随即响起的熟悉声音,却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喊官家。
“来了来了!”一个背着包的年轻人一路小跑冲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跳进了那个盒子。杨沂中下意识地跟了过去。这个人身量不矮,不过还是显得有些瘦弱。五官与官家并不相似,但显出的情态倒有些像官家……不,杨沂中目光落到对方衣服上那只抱着脑袋,神情呆滞的大头鸭子上,突然怀疑自己的眼力,他怎么会觉得这只鸭子与官家也有几分神似?
杨沂中也进了那个盒子,可盒中众人像是没看到他一般。赵玖抱着包跑到最后一排坐定,年长者挥手对最前排那把着一个古怪圆盘的中年人道:“我们人齐了,师傅开车吧。”
盒子突然动了起来。杨沂中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他下意识地扶住座椅,却看到自己的手从中穿了过去,丝毫没有受阻。他站稳了身形,才发现自己的脚也是虚浮在地面上的。
这是梦吧。杨沂中挪到后排,在那名为“赵玖”的年轻人面前挥了挥手,对方毫无反应。他立刻释然了,既然是做梦,那么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随心所欲就好。
他把视线投向窗外,就再也移不开眼了。虽是夜间,街边的灯盏却依旧大放光芒。宽阔的道路上居然有大桥凌空飞架,也不知是何用途。而在路口,还有会自动改变颜色的灯指挥方向,红绿橙黄,井然有序。街边高楼鳞次栉比,各色店铺虽未开门,但门前都有彩灯闪烁,远远望去,恍若霓虹。街边虽暗,也看出有绿树成荫,鲜花盛放,一派盛景。
真是奇景。杨沂中怀疑自己来到了什么神怪世界,但他在路边的路牌上发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比如玉渊潭,莲花池,甚至还有一条“金中都路”(注2)。“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对自己说,这几日随着官家看中都周边地图,都要把这些地名刻进脑仁里了,连梦里都要出现。
这个“轮盒”在路上飞驰了不知多久,杨沂中忽然看到了那座他在心中描摹了千百遍的城楼。它从那枚小小的硬币上跳出来,忽地有了颜色,熹微的晨光里,他望见金顶红墙,大红灯笼,高挂的人像面容端庄慈和。这里,不是官家的故乡吗?
他茫然地随着这群人下了车,环顾四周,却发现虽是凌晨,身后那片宽阔广场上竟然是人山人海,也有零星几人,穿着像是汉家装束,依稀辨得出上襦、褶裙、褙子之类衣装,却也不太像是大宋风尚。
大早上的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做什么?准备进城?可是这里只见城楼不见城墙,不远处楼台林立,显然就是在城中。这种城中之城……他心中一动,莫非,是都中宫城?还没等他猜出个所以然,盒子里的人已经全出来了。带队的那个年长者点了点数,打起写着“XXXX大学暑期文博实践”的小旗子,朝着广场中心高耸入云的纪念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