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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已经年迈,与之相应的,当年那位予过他知遇之恩的公子,也同样满头华发。
君臣在御合殿前对视,殿外风雪正盛,殿内浮光摇曳。
“你来了。”那君王问道,话音一落嘴里便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书生看了看他,那件金色的龙袍依然华丽、艳绝,金碧辉煌又璀璨夺目。然而那龙袍下所包裹的人儿,却早已不复当年的英姿勃发。他身形佝偻,满鬓霜雪,岁月一刻不停在他与他身上割开了一道道伤口,然后永不愈合。书生用了足足十息的光景方才收敛起在那一刻心头忽然翻涌起的思绪。接着他幽幽的将当年二人的誓约诵背了出来:“君求国策,吾谋圣位。他年再遇,为臣为君。扶此大厦,匡此黎民。”
那声音回荡于御合殿中,久久不息。
年迈的君王目光闪动,似有动容,也似有追忆,却远不止于二者,此刻充斥于他眸中的情绪是复杂得笔墨难以形容的东西。就像二者之间的关系,曾是知己、朋友,也曾是相互守望的君臣,同存大志的战友,亦是不可避免的师弟,却又惺惺相惜。君王闭唇不语,他低头盯着台下同样已经年迈的书生,看着他的满头白雪,他想,这四十年宁州的风雪比起泰临城同样不遑多让。
相比于那位君王复杂翻涌的思绪,书生却要坦然得多,他在说完那话之后,又朝着台上的那人拱手一拜——那是极为僭越之举。那样的叩拜并非君臣之礼,而是君子之礼。
他说道:“袁兄,当年絮水河畔之诺在下已经完成,今日前来还诺了。”
那用慢悠悠的语调说出的一番话落入君王的耳中,君王的身子一震,他眸中闪动的光彩愈发的复杂。
二人相知相识,如今却又相互背离,却没有谁真的背叛过谁,只是大势之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道推着二人,终究得有一人落入那无底的深渊。
而书生则在此之前做出了选择,独自一人来到了龙骧宫。
台上君王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絮水河畔策马而去的身影,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变得不堪的只是自己……
然后,他开口言道:“你应该知道,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君王的声音在御合殿中回荡,绵绵不绝,经久不息,宛若鬼魅在夜中低语。书生抬起头,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无数功高盖主不得善终的故事都早已将明白了他的下场。他点了点头,言道:“我知道。”
“所以你想一死,以还大燕安宁,对吗?”君王又问道,话音一落,他的嘴里又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书生再次点头,却又摇头:“苍生大义,不敢有负;知遇之恩,亦不敢相忘。”
听闻此言那君王面色阴沉,他又低头盯了那台下神情坦然的书生许久,然后他终于下了决心,厉喝一声,无数早已在殿门外埋伏好的甲士鱼贯而入,将年迈的书生包围、控制,然后押入了天牢。
……
宁州的州牧被关押在了天牢,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但燕庭的朝堂上却并无一人敢提及此事——陛下不说,旁人便不敢问,这么多年来,那位皇帝陛下靠着苍羽卫与黑狼军已经将整个大燕的权柄牢牢的握在了手中无人能够撼动。
一晃半个月的光景过去,那位州牧依然被关押在天牢中,皇帝陛下对其只字不提,更没有半点要处以他极刑亦或者追究他罪责的意思。所有都弄不明白这位皇帝陛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是要将江浣水作为人质,一直关押下去,威吓宁州,还是顾念旧情迟迟下不去手,这些揣测不觉,但却没有一人敢笃定那位皇帝陛下的心头到底在作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