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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章太夫人定下礼佛时日, 尚书府众人纷纷收拾行装衣物, 预备往清凉山消夏。洪氏也看着黛玉收拾妥当,又与过来帮忙的陈、钱两位姨娘道:“明日你们也去, 一应起居只跟着这边府里的惠姨娘。”陈姨娘闻言忙谢了。
钱姨娘却说:“叔太太照应,本不当二话。只是奴婢这身子越发不争气,今番只稍挪了挪,就觉得上上下下哪里都在作反。实在不敢给叔太太、大姑娘添麻烦。叔太太、大姑娘只允许我在家照看屋子罢。”
洪氏道:“这怎么好呢?大家都去的, 你家老爷、姑娘并陈姨娘也去,倒单留你一个人?难得来一趟南京, 平时也没这个便宜。且我一向听说,清凉山的香火甚是灵验,住持也能替人诊脉看方。你若果然身子不好时, 正该要去敬上一炷香才是,也替自己积攒些功德。要是怕来去的路上不爽,这个并不用你操心。这边府里车轿都有, 到时你再提醒我一句,我帮你说一声分配了便是。”
钱姨娘满面羞惭, 屈膝说道:“怎么敢这样劳烦叔太太?是奴婢轻狂了。且再没有这样娇惯的。明日起我便跟着陈妹妹和惠姨娘。”
洪氏笑道:“出门一趟,确实劳碌。你们又要照看那许多东西物什,劳力之外更要费心, 这两日懒得动,再正常也没有。不过,清凉山上景致好,又凉快, 又有曲子听、戏文看,舒散个三五日,正好心神都缓过来了。所以必定要一起去的。到时也不必拘束,有什么事,或说给我,或说给这府里大太太,总要自己舒坦,也不枉费了老太太带领大家散心玩乐的一番心意。”
众人都应了是。洪氏方叮嘱林黛玉早些歇息,又约定明早同往章太夫人上房,这才回自己屋里去了。这边黛玉吩咐左右:“再检点一遍东西就都睡去,明儿早上莫要起迟了。”再单叫钱姨娘暂留一留,问:“姨娘究竟有什么不便?若真个不爽,切勿勉强。我去与婶婶说。”
钱姨娘忙道:“谢姑娘的关心。真个无妨。奴婢只是觉着所有人都去,并没个正经人看着屋子东西,又想到里头许多先头太太留下来的,多少有些不放心。”
林黛玉闻言正色道:“姨娘慎言。这边是伯父与姨祖母府里,再没有不可放心之处。再者,姨娘小心在意虽是好的,但毕竟才过来两三天,这边人也认不全,若有什么行动举止、要人要物,也多有不便。我已命青禾、申大娘、伍大娘几个一起留守。姨娘只管安心随这边老太太进香玩景便是。”
钱姨娘不敢再论,唯唯诺诺,被陈姨娘拉着一起告退出去。黛玉在椅上歪着,思忖了半晌,方向左右道:“什么时辰?可不该歇着了?你们也不提醒。”
青禾笑道:“姑娘出神,怕正在想要紧的事情,给惊扰了。”
黛玉道:“能有什么要紧事?便想着清凉山上如何,也得到明日才见着真容。”一句未毕,忽而似想起什么,脸上一红,咳了两声,便催洗漱更衣。紫鹃、青禾忙上前伺候——却不知林黛玉正是说话间想到清凉山景,她从小长到十多岁,总在深闺之中,平日读书又多,如何不向往田园山居?这番能与父亲等众亲长同去,章回过来说了清凉山许多故事,山中崇正书院种种趣闻,心中一发期待。紫鹃查看她神情,笑道:“姑娘早些安置了吧。明儿出门,怕午后没的补觉。”黛玉这才点头,依言睡下。众丫鬟也各自歇去不提。
次日一早,林黛玉起身梳洗毕,洪氏便走过来。见黛玉穿了一件淡紫绸缎洒五彩花叶的对襟褙子,系一条鸭卵青长裙,道:“这身好,又清爽,又不至于太过素净。”一面说,一面伸手拿一朵拳头大的粉色月季花替黛玉簪上,眼睛又四下看,似寻找什么。这边紫鹃就送上一把绘葡萄的绢扇,青藤紫实,十分水灵可爱。洪氏大喜,笑道:“正该这个——好丫鬟,怎么就这样知情合意?怪道你姑娘这么爱你。”便让黛玉拿在手里,携着她往那边正屋里去,一路上说道:“你父亲、叔叔正等我们吃早饭。吃好了,再去上房,跟老太太一起动身。”
一时饭毕,林黛玉与林如海、章望道了辞,随洪氏到章太夫人上房。才及院门,正有媳妇、丫头捧了食盒、碗篮等退出,旁边章太夫人跟前的丫鬟笑着问叔太太、林姑娘早。因听见屋里有人声细语,洪氏笑问:“太太、姑娘们这会子便过来了?”一边问,一边往里走。却见屋里并无旁人,只章太夫人跟前座上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形容端丽,雪肤花貌,浅金色撒花百褶裙上罩了一领粉色绣折枝牡丹圆领袍,越发显得明媚娇艳,看到洪氏和林黛玉进来,忙从座上起身趋前接见。
洪氏正打量间,就听上头章太夫人笑道:“这是你曹家侄女儿、并娘的独生丫头,雅婧。”又向曹雅婧道:“这是你常州大舅舅家的表舅母,旁边的则是苏州林舅父家的表妹。”
曹雅婧闻言,忙向洪氏行礼,嘴里道:“表舅母自常州来,雅婧与母亲本该早过来拜见。只家里老爷身上有些不好,母亲劳神了两日,一时起不得身。还请表舅母大量,容雅婧这里替母亲告罪,也问常州老祖宗、舅祖父、舅舅并各位亲长的好。”
洪氏忙扶她起身,先向章太夫人笑道:“我说哪里就又藏了这么一个好姑娘,原来是姑妈的外孙女儿。”一面又问曹雅婧:“你母亲病得可要紧?请了哪家大夫?用的什么药?我改日便去瞧她。”
曹雅婧赶忙道:“多谢舅母动问。也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症候,大夫说歇两日就好,实在当不得表婶脚步。等母亲好了,必定过来与舅舅、舅母道谢行礼。”
洪氏笑道:“曹丫头忒多礼。快起来。座上坐。”又引她跟林黛玉见礼。黛玉见她举止斯文,言语温婉,心中也十分欣悦。两人彼此拜见过,便坐在一处交谈,细声喁语,倒似软玉明珰辉映,叫上面章太夫人并洪氏看着越发欢喜。洪氏不免问章太夫人:“听说表妹身子不大强健。我来这些日,今儿才头一次见到曹丫头,可见也是真的。”
章太夫人叹道:“并娘就是有些个毛病,倒累了婧丫头,一年里倒有四五个月要在床前伺候。好在曹姑爷一向规矩明理,也看重女儿,总算不白费她的孝心礼敬。”想一想又道:“曹姑爷原在南京工部营缮所。前两年转任现在的海塘官儿,正好在你大阿哥手下做事。最知道你大阿哥的为人,凡涉正事,自家亲戚更严于外人,因此上分外的巴结用命。想就是如此,前阵子竟硬生生累病了。并娘服侍几日,也起不得身,这两天才好些,又惦记婧丫头辛苦,在家总不得舒散。这不,今儿一早就给送家来啦。”
洪氏笑道:“为人母的,怎么不怜惜亲生儿女?姑妈心疼外孙女儿,人一来就给带在身边,也是常理。左右我又不是那等爱吃醋的人,姑妈也不必多说。”说得章太夫人一阵大笑,手指点着她的头,笑骂道:“偏你这鬼灵精总能有话,教我辩驳又不是,不辩驳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