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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章回、谢楷扭打了一场, 撒过了气, 彼此又好了。两个转回屋里洗漱,换过了衣服, 到院中相互一看,各自肚里好笑,正待说话,就听院门外小厮一迭声的“大老爷好!望老爷好!”然后黄幸、章望便携着手一路说笑着进来, 看见院里情形,顿时都一愣。章望笑道:“怎的这会子沐浴净身?莫非突然想起什么事, 临时要求佛祖不成?”说得众人都笑了。
谢楷、章回这时方上前见礼。章望道:“这番倒是巧了。报藏寺的广闻和尚正在方丈室里坐,听说你们两个也在,直说要来拜见——这般殷勤, 却不好慢待了。既然你们恰收拾妥当,且跟我们过去吃口茶。”一时又问:“果然什么因缘?我素来性急,索性自家来走这一趟。”
章回闻说, 脸上显出讶色,转头跟谢楷对视一眼, 见神情仿佛,两人却是心照。章回遂上前一步,禀告道:“若这广闻是我等知道的广闻, 这个因缘却不在我等,想必是为了老师。”于是章望便知是程叶知程睿秋的首尾。就听章回继续说:“这广闻和尚,与承恩寺的广通住持是师兄弟。旧年年尾老师在承恩寺盘桓时,因向寺里许了一百五十卷《华严经》, 广通特意办了法事。便是这广闻做的赞者。不想这半年时光,他倒弃了执事,往报藏寺去了。”
这一说,章望便听出其中门道来,转向黄幸道:“如何?我便说合该‘碰巧’两个字。想他两个年纪轻轻,有什么别的缘故叫人惦记?只能是手指缝儿略比人宽些,就给眼尖的盯上罢啦。”
黄幸点头,说:“如此原是最好。”随即正色向章回道:“既有前因,以礼相待便是。只是究竟不是你们这样学生的事业,心里一定要明白,千万不可丢了自家正道。”又对谢楷道:“莫嫌我僭越,一样的话也嘱咐你。”
章回、谢楷听了,忙肃容称“是”。谢楷更多行一遍礼,口中道:“世伯以好言教我,愚侄敢不奉命。”
黄幸这才满意,命二人随自己兄弟往方丈室去。这谢楷虽也曾几次跟着父亲谢准谢凤林拜谒青塘,却还是头一次因章回论交,心里多少有些奇异,此刻缀行黄幸、章望身后,一路上竟不再多言。章回见他形状,还道兀自惦记先前失言,当着长辈尤其惴惴,故而也不忙与他说话。这样一直走到方丈室门墙近处,章望、黄幸两个才觉察出异样。章望因向两人笑道:“怎么都这么庄重表情,莫不成被前头那一番话吓住了?你们伯父说的自然是正理,但要因此就不与往来,那倒大大不必。就我与这广闻交谈,文句辞藻上颇有些出彩翻新的妙处。左右山中无事,既然人在这里,就结些善缘也是两相其便。”章回、谢楷忙出声应了。
这时门内转出一个小沙弥,向四人合掌,道方才又有数名雅客至,方丈狭窄,因都请往茶室里坐去了。几人到茶室一看,却是谢冲、谢况、谢准、林海、黄平、黄年带着谢桐、谢彬、黄昊、黄旻、黄象几个年轻辈儿在座,清凉寺住持秋圜、广闻等相陪。见他四人来,莫不欢喜。于是序齿安席,重新坐定,品茶说酒,论道谈禅自在不提。
却说这边女眷们得到传话,说爷们儿都在前面禅院会话并晚斋赏月,于是也都各自安排起来,访友的访友,会席的会席。林黛玉因日间劳烦,下午只跟着洪氏与各府女眷稍坐了一坐,就被章太夫人叫回寮舍歇息,此刻命青苗、紫鹃打听得知章太夫人请了谢家大太太刘夫人并二太太潘夫人,王夫人并洪氏请了谢家三太太顾夫人,又有黄蓉、曹雅婧、黄莉、黄芊在跟前相陪,便让在院中安置晚斋,请黄蓓、黄蔚两个一起用饭。一时饭毕,黄蓓陪着略作片刻,就告辞回房中念诵功课去了。黄蔚却是一个下午歇足了精神,见暮色渐浓,星月浮现,拉着黛玉赏起山中夜色来。
忽而一个小厮走过来,林黛玉认得是父亲林海跟前跑腿的还未留头的小厮,亦自家奶娘王嬷嬷的夫家侄子,小名儿唤作百岁,笑嘻嘻递与黛玉一张纸。黛玉问:“从前头老爷那儿来?可还有什么吩咐?”接了那纸,且不忙看,先命青苗与他果盘里抓几个杏子吃。那王百岁道:“姑娘,我不惯吃杏子,吃了便觉泛酸。”黛玉失笑,转让青苗到屋里拿些绿豆糕、马蹄酥,油纸包一包给他。百岁喜得满嘴是谢,说:“前头老爷少爷们赏月谈禅,比赛作诗。人人都写好几首,有个谢家的十六少爷一气儿写了一组五首。咱们老爷得了三首,满座没有不说最好的。独回表少爷偷懒,只混了一首交差。”
黛玉点头,笑说知道了。这边青苗包了点心来,百岁兜了满怀,千恩万谢地去了。黄蔚这才急忙忙凑上来,一迭声催黛玉:“姐姐快念!看回表哥又作了怎样好诗!”
林黛玉脸上就红了一红,伸手指在她额头上一点,说:“你又知道必定是章表哥的?自然是拣好的抄出来我们看。”
黄蔚一呆,说:“是哦。”歪头看黛玉手中那纸。果然抄了四首,每首都赘了一个字的人名。头一首赘的乃是“幸”字,诗作:
枕石眠云漱碧流,胸中元自有天游。
庄生达士方疑梦,演若狂夫正怖头。
未了色空鱼畏纩,不忘念慧钵持油。
老夫无此闲家居,一任年华若转球。
黄蔚道:“大伯父的这个,字眼略听不懂。”
林黛玉笑道:“我跟你一样。大约知道是说的禅理。好歹里头用了庄生梦蝶的典,从这里便揣摩出意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