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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章回与蔡泓往花园吴太君等处去。路上章回因吩咐跟的进宝:“请我大哥、五哥、十一弟过来花园这边。再请六哥也来。”一时到花园门口, 见章偃与章瞿站着相候。两下见过, 章偃笑道:“那边吃酒的人多,由大哥、柴五哥陪着吃, 怕身上沾了味道重,冲了老太太和各位堂客,不便立时过来,就让我们先代为见礼。”章回笑道:“那便我们几个一起过去。”于是让园门上伺候的媳妇往里头通传。
恰吴太君与几位诰命、夫人在花园里石出堂看戏, 戏台便设在池塘对过,借着水面听那一股子甜润清音。听了两出, 都说极好,一并放了赏。大家更衣,另上好茶, 正品论议论,听见这边哥儿几个请见,无不欢喜, 让立刻进来相见。
河阳王太妃因问及章偃:“就是新科的解元郎?”吴太君笑道:“正是。”王太妃又与恩平侯诰命笑道:“蔡三爷倒是多少年不见。”见恩平侯诰命只管笑着点头,就愣一下。旁边世子妇已经跟二太太陈氏、四太太恽氏笑道:“是府上大小姐的姑爷?腊月里的好日子, 难怪这会子就忙不及地来给长辈磕头。”王太妃于是忙向吴太君笑道:“叫婶婶看了笑话,明明年纪不大,记性就不好使了。”吴太君笑道:“左右有人记着, 怕什么。”
一时蔡泓、章回、章偃、章瞿四人来至园中。章回三个不过见礼请安问好,独蔡泓郑重其礼,先向吴太君贺寿道喜,然后才是以晚辈子孙之礼拜见。吴太君笑呵呵受了, 叫坐到身边。蔡泓见那几个都侍立不坐,哪里肯坐,嘴里只管谦让,垂着手恭恭敬敬立在跟前。吴太君大笑道:“瞧这紧张的,我们一班娘子军,把真正战场上厮杀过的也惊着了。”说得河阳王太妃、靖昌侯诰命、恩平侯诰命都笑了。
吴太君因问蔡泓道:“你爷爷身子好?”问的是再上一代老恩平侯,因伤残故,卸职退养,将爵位让长子袭了,长子伤病身故,又让长孙蔡灏即蔡泓之兄袭爵。蔡泓如何不知蔡、吴两家渊源,连忙答道:“劳老祖宗关怀动问,祖父一应无碍,只阴雨天时需额外经心些。”
吴太君点一点头,问:“用的哪家的保养方子?”又指着章回:“让你回兄弟带着去寻关梦柯,多陪几句恭维话,再把情形仔细告诉了,多少就有益处。”蔡泓顿时喜不自胜,连连道谢。旁边恩平侯诰命也忙起身拜谢了。吴太君笑道:“你们且忙这个正事。”蔡泓便与章回一起告退了。章偃、章瞿也顺势告退,出了园去。
这边众人就纷纷夸赞四人,也说蔡泓孝心虔诚的,也说章回、章偃风姿文采的,也说章瞿言语灵透的。就有人笑着道:“太夫人家孩子都是极好的。亏是只来两三个,要再多来些,怕夸都夸不过来,恨不得都是自家的才好。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运气,是不是又比人脚晚一步,手慢一拍。”
吴太君笑道:“瞿小子今年才进学,他老子娘都还没想起这个事。回小子已经叫我那林外孙定去了。偃小子倒是个空档,连他兄弟都是。你们这里谁要看上,只管问我家二太太。然而只有一条,不论谁定了家去,我这里的孝敬必是要头一份的。”说得众人大笑,齐声道:“这个自然,再无他理!”
于是吴太君便命陈氏去把章僚带来,“再叫毕儿家的两个小子也来。”陈氏答应了,亲自到东府这边,吩咐章僚、章伋、章师换了衣服,这才带到吴太君跟前。也是一番见礼,石出堂上众人夸赞一回,并不赘述。
吃了茶,再看一出戏,吴太君等又让入席。席终,众人方向吴太君告退:“太夫人陪了我等一日。眼看天晚,寒气也要上来,不敢再劳乏。”也有约了后几日再来的,也有这便告别不过来了的:总是亲亲热热、客客气气,一直送到澄晖堂门上才罢。
次日起,吴太君便不多会人,只让子媳晚辈依例管待:二十三日请的是文华公学生故旧,就由李氏、恽氏两个主持管待;二十四日是远近亲友,陈氏也一起帮忙效力。二十五日起都是家宴,外客既少,众人也越发从容。至于那些世家子弟拜寿的,只到清熙堂上行礼,章霈、章望、章由等还礼,到东府入席,不在话下。
却说章偃,这几日跟着堂兄弟管待同辈及晚辈子弟,又每每被祖父章霂、祖母陈氏叫去见人行礼,忙得头昏脚软。他虽知道其中用意,到底年轻,又惦记明春会试,心里多少有些不耐,有时脸上也带出来。章由替他遮掩过两回,到底觉着不对,跟章望说了。章望便去寻章霂说话。章霂骂两句“烂泥扶不上墙”“全不领长辈一片心”,到底也是心疼,遂道:“我便撂开手,随你发付。只是外头的我应了。里头那些,你自去跟你婶子说。”章望笑道:“有这一茬的空子给他,敢还嫌不足,我倒先有一番教训说话。”于是人来客至相陪,多引章曜、章毕说话,喊出章宪、章开、章伋、章师到厅上堂前。章偃既得空儿,哪里还会迟误,脚底抹油,一溜烟就往章回在诚正院东北角的书房里来。
到了房中,章回、蔡泓、谢楷、黄象都在,正赶围棋玩耍。见他来,不过招招手而已。章偃走到近前,看了四五手,就晓得这是两人联手为一组,两组正对赛呢。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分的,偏谢楷、黄象凑在了一块儿,两个性情迥异、棋风也大相径庭,又依着规矩不能言语交流,一人一手下去,倒不给对组的章回蔡泓设局作难,自家先争一个峰头高下再说。乃亏蔡泓下得平常,章回又格外的不急进,棋盘上这才堪堪显出旗鼓相当。
如此行到局末,谢、黄到底不敌,输了三子。两人于是抱怨起来,你说哪一个子不该提,我说哪一个眼原要点,斗了一番不分胜负,扭过头彼此不理。章偃见章回只管闷笑,蔡泓只管无奈,只得上前,一手一个扭了两人道:“玩这些有什么意思?且也太斯文气——姊妹们还在园子里竖了鲜花靶子射箭赌赛,我们竟都不如了。”
说得黄象顿时兴起,忙问:“什么鲜花靶子赌赛?去看看来!一起都去!”催着就往外走。蔡泓还犹豫,这边谢楷早扯了章回,笑问:“你那林表妹竟也会玩弓弦?”大有调侃之意。偏章回说:“并不知道,不如就去一观,眼见则为实。”谢楷不想是这样答,又不信邪,便只管嚷着去看。哪想到黄象听了只当他存心,唯恐自家姊妹被小瞧了,拉扯着就往花园里去。他又是个一条筋不带转弯的,一手扯了谢楷,另一手顺势把蔡泓也扯住了。蔡泓不好甩脱,只看章回章偃,见他两个脸上眼中皆无异常,这才暂纵心怀,任黄象拖着去了。
一时就到花园,问丫鬟媳妇,都说姑娘小姐们此刻在紫云轩。原来这紫云轩恰与春荫堂、萱安阁隔着花园中那一汪清池相对,倚在假山根下,因六根百来年的紫藤环抱三间小厦,故名“紫云”。面前留出一片径长十来丈的开阔空地,地上只种了一层厚厚实实三寸长的软草,又有两架秋千立在旁边。故除了紫藤花期众人赏花,家中女子也多在此放纸鸢、打秋千为戏。
然而此番亲戚姊妹相见,闺秀云集,章舒眉、章舒颐遂与林黛玉、黄蓉等商议,玩耍花样还得要另出机杼:于是把紫云轩门窗格子统打开了,隔着草坪远远地立一排靶架,编钟编磬似的设了十来个或圆或方的靶子;靶面上都用素绢蒙了,上头各扎一个花篮,篮子里满满地装一样花——从牡丹芍药到海棠石榴,再有梅兰桃李、荷花桂花菊花等等,都是用纱绸绢布竹篾铜丝之类做的极逼真的绢花。这边抱厦跟前拉一根五彩结花彩绸以作界线,彩绸后一张大案,上面放五把大小等差的精致角弓、三匣长短有别的雕漆竹箭。竹箭皆去了镞头,用软布裹了丝棉,如香扑一样,扎在箭头上。案上又有五口调颜料的水盂,水盂前对应的碟子里是炮制好了的朱砂、胭脂、石青、藤黄和广花五样。在旁又设一张条案,案上设香炉、信香、签筒、令骰、令盒、笔、砚、纸张之类。然后才是六张八仙桌子总拼在一起,桌上堆满了各色鲜花、时令瓜果、零食蜜饯、香甜陈酒,周围一圈海棠凳:方是闺秀们之坐席。
以上设置俱全,方才约定玩法:凡参与的闺秀,每人先出一样随身心爱之物,也不拘首饰、荷包、香袋、手帕,总归在一处,作为这日游戏的彩头。然后排定了次序,随意哪个起头,先一人掷骰子,按着点数,从掷的人数起,最终点到者抽一枝花名签,看花名签上是哪种花卉,不把名字透出,或作一首诗词、或用古人诗词集句,再或是吹弹一曲,让其下一人把花名猜出来,再用弓箭射中面前对应的那一块鲜花靶子。如果射中,就可以从彩头物件里,挑选喜欢的一件;如果三射不中,罚酒一杯,加诗词一首、或演奏一曲,或绘画一幅。诗词绘画都限定一支梦甜香的时间内完成。若再不能完成的,再加罚酒,却是大杯的三杯。
这章舒眉就当着姊妹亲友之面,将规则说出。要知章家自舒眉以下,舒颐、舒慧、舒欣、舒颖、舒聪、舒颜、舒倩、舒敏,内学堂里诗书射乐都多少学过,南京的黄蓉、黄莉、黄芊、黄蓓、黄蔚姊妹也都上了学。林黛玉更不必说。就是顾冲和范氏的幼女顾颖,也是父母当假子教养。这番游戏规矩虽繁,却也新鲜有趣,于是人人心热,各自跃跃,当即都取一样随身物件出来放在一个大柳藤篮子里,然后在紫云轩前团团围坐定,请相陪姑娘们坐在中间的范舒雯为监令使,取骰子令盒第一个掷了。揭开一看,里面是九点,恰数到舒眉。范舒雯便命丫鬟金徽送上装了花名签的签筒,又请舒眉下家的舒颐到彩绸前头背对了众人站住。舒眉笑道:“我们几个定的规则,我第一个抓,二妹妹第一个射,竟是请君入瓮。也不晓得抓出个什么来。”说着随手掣出一根签字来,给众人看。
大家一看,签上乃是白玉牡丹,下题诗句“会向瑶台月下逢”。众人都笑道:“这个只说花容易。大姐姐太讨巧,不能这样放过。必要连颜色一起做到诗里才是。”
章舒眉笑道:“这一套签只錾花名,原不问颜色。你们这会子不放过我,后头我可也照样对付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