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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笑道:“这脾气也是没得改了。”又问宝玉:“早上出去怎弄了那么些时辰?小秦相公怎样?老太太和太太传了我们几个过去问话。我因起得早,早饭吃得也早,上半天还垫了点儿。晴雯昨晚针线做迟了,起得晚,早饭没及吃就被叫过去,平白饿了一顿,这会子还记着呢。我说二爷竟也别跟她生气。以后出去,好歹留个话,按时家来,也就是记着我们这些为奴作婢的大恩德了。”
宝玉这才明白晴雯因何又给自己脸色,道:“这原是我的不是。下一回再不这样了。”于是细细告诉袭人究地。
原来这秦钟并不单是伤风受寒,实是在馒头庵与智能儿偷期缱绻,少年初尝失于检点,根本上受了些亏损,一时难以调养过来。这两天才好了些,偏偏前日智能从水月庵逃出,进城来与秦钟私会,两个干柴烈火,才及入港,却被秦邦业为课业事来问秦钟,底下阻拦通报不及,当面撞破。秦邦业自是气得眼青面紫,命人捆了秦钟,拖到院里就是一顿好打。秦钟又惊又吓又臊又痛,当时闭了气昏死过去,唬得一家上下救治不及——智能儿这才趁乱叫秦钟的书童赶去柴房里暂躲一躲。不想半夜秦钟醒来一次,又昏过去,然后全身发起高烧来。秦邦业虽在营缮司供职,奈何京中显贵豪富最多,他官小职微,又是半夜里,哪里请得到什么好郎中好大夫?眼见几个都说不中用,秦邦业懊悔不及。他本来也受了风寒尚未病愈,这时一口气上不来,也倒了。秦钟的书童才跑来找贾宝玉救命。
然而贾宝玉一个不管外事的公子哥儿,哪知道如何延医用药?还亏告诉了王熙凤一声,凤姐允他出门,又想着人情送整,也不跟宝玉多说,只拿了一张荣府的帖子给宝玉的奶兄李贵,吩咐他万一不对,先去太医院请人来看。果然太医手段不凡,到秦家一看,给秦邦业扎了几针,回过气来,情势就稳住了;这边给秦钟开一副药,急煎了送服下去,烧就退下了好些,再半个时辰,气息逐渐厚实起来,也睁得开眼、认得出人。秦钟这才悄悄儿告诉宝玉实情,再三央告,求他暂且安顿了智能儿,等他这厢里病好了,再行处置。
宝玉跟秦钟一向最好,也早知他与智能儿情投意合,自水月庵做成好事,益发牵肠勾肚、难舍难分:要非如此,如何有智能儿之私逃。宝玉感他二人意厚情深,又叹他二人曲折难成,有心帮忙玉成。然而不通俗务,依旧只能把事情托付给李贵。
这李贵是宝玉奶母李嬷嬷之子,自幼跟宝玉,承他许多好处,却也受了许多申饬苦楚。每有心劝诫,奈何宝玉口上应承,半点不改;又动辄有异想天开、奇谈怪念交付过来,教他抓耳挠腮百般为难,做不是,不做又不是。就如这番智能儿之事,虽说办来不难,然而哪里是他一个奶兄伴从就好经手的?何况智能又非别人,跟着她师父馒头庵老尼静虚,从小在荣府走动,满府无人不识的;万一事露,闹将出来,几下一掰扯,怕全身是嘴都说不清楚。就算静虚认栽不问,事涉宝玉,荣府里主人岂有放过的道理?旁的犹可,他这个真正做事的,随便扣上个拐卖女尼、勾引主子的罪名,还不被剥皮挫骨,死无葬身?想到这层,李贵哪里肯应宝玉的话。急得宝玉团团转的打躬作揖,连秦钟也捱在床沿求告。
李贵无奈,只得使人问了左近可有房舍待租。恰一家有房客退租别赁,空出一个单间的小院来,家具俱全。李贵就出了钱租了下来,让智能儿居住,秦钟又打发一个十岁的粗使女孩子过去,也做些粗笨活计,也当平日相陪。宝玉亲自去查看一遍,还嫌粗陋不足,要替智能儿张罗。智能跪下道:“万幸出了火坑,秦相公肯这样待我,二爷又这样仗义帮忙。我这一身一命都是秦相公和二爷给的,今生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如今这样已经是极好的了,再不敢有别求。”
李贵也劝宝玉:“平常人家,不过如此。张罗太甚,反而打人的眼,不是悄悄儿的道理。”又告诉智能道:“你安心住着,莫要再起旁的心思。一是要等秦相公病好,一是你也要把头发养起来,才好拿主意安排处置。”智能再三叩谢。宝玉又说了一些安抚言语,又托她得空看视劝慰秦钟,这才叫李贵催着回转。
及回荣府路上,宝玉犹自想着智能之事,唯恐静虚觉察去向,登门索要,甚而报官捉拿。李贵道:“哥儿再不用担心这个。她庵里的小徒走失,是她自己不查,门户不严的过错。要说是人有意逗引,谁不知道秦相公这一向病着,连院门都不曾出,哪里就到城外去了?且这种事情,她教养的徒弟,不守清规,反跟读书相公拉扯勾连,她一个老成精的明眼看着却不禁止,显然就是存心作成的。真要报官,反而是秦家能问她一个居心不善,做套讹诈的罪名。所以必定不会先一步闹开。等秦相公好了,不过花两个钱赎了智能儿的身牒,再给那老秃歪几两银子,重新买个小尼姑念经服侍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