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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小老儿年轻时也像县尉这样,非要犟,让周遭众人都不痛快,可回过头一看,何必呢?世间绝大部分事,都是不值得太执着的。”
说着,郭涣心生感慨,又道:“就好比,县尉自以为是在闹海且搅得天翻地覆了,可目光放远,弄潮儿搅起的浪花在汪洋大海里算得了甚?”
薛白笑了,道:“有时我真羡慕你们。
郭涣道:“县尉何意?
“我也说个故事吧,有条大河,流水很急,人们都顺流而下,欢呼着,觉得日行千里。但也有人在拼命地划桨,累死也很难逆流前向。人们就嘲笑他,问他这么做何必呢,放手啊,随波逐流,一帆风顺,何必在此受挫,但为何他还要划浆呢?
“为何?
“因为下游是悬崖。”
郭涣摇头。
薛白道:“不是什么大海,只有万丈悬崖,一摔就是粉身碎骨。我真羡慕你们什么也看不到,愚蠢地欢呼着,醉生梦死,撞向深渊。”
郭涣讥笑道:“县尉就能看到?”
“这悬崖,不像大唐吗?
郭涣仰头饮了一口酒,应道:“这可是大唐!没有什么悬崖、深渊。大唐是海,是汪洋。
彼此想法如隔天堑,薛白已无必要与他就此事多说。
“小老儿为县尉推演如何?”郭涣遂将话题拉回来,道:“各家都不可能容许县尉动隐田,马上便会支持明府下令释放我,论官位,明府才是一县之主;论声势,县尉的手下能抵得过偃师县这么多的部曲、护院?”
薛白问道:“若我还是坚决清查郭家隐田,如何?
“无非是逼得明府翻脸,夺了县尉一切差职。”
“我若不听,吕县令敢动手吗?”
“县尉敢与官长动手吗?事情一旦闹大,可不像上次好交代。清查隐田,县尉得罪的不止是偃师县,而是河南府,是天下据有大量隐田者,这些人轻易便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郭涣不是在吓唬薛白,而是事实如此。
“好吧。”薛白道:“若真按照郭录事的推演,是这样。可惜这推演,从第一句话就错了。
“什么?
“各家都不可能容许我动隐田,这里错了。”
“宋勉不代表陆浑山庄。”郭涣笑道:“县尉也知王彦暹,他就是因为太信任宋勉,却不知宋勉只在乎陆浑山庄的利益…….
“反了。
这其实就是薛白的答案,他早有反意,他不像王彦暹,他不择于段,无所顾忌。
郭录事说反了,这次,是宋勉太信任我了。”
“县尉与小老儿打哑谜呢。”
“我发现,在宋勉这件事上,我们两人的意见相同,他只在乎陆浑山庄的利益。”薛白道:“不过,是郭录事你太信任他了。”
“县尉真是太自信了。
“我也做个推演,此时此刻,宋勉正在与崔唆、郑辩谈如何瓜分了你们那些隐田,并且由谁来当录事。之后,他会告诉吕令皓这次宋家站在我这一边……...
“异想天开了。”郭涣摇头不已,“一点田地,还不至于让宋家昏了头。”
一筐筐的铜币哗啦啦地倒进了竖炉里。
杜始站在远处看着这景象,炉火映在了她的眼眸中,不停地跳跃着。
“把那些铜器也丢进去。”
“你倒舍得。”杜姮走来,微微叹息了一声,“照你这般做,铸私钱也无利可图。”
杜始道:“我要的不是钱。”
说的是铜,杜娘叹息其实是因为担忧薛白,问道:“若让宋家不必出钱,凭白占了郭家的良田,此事是否更容易成些?”
“不,恰恰是因为这些假钱,宋家才会站在阿白这一边。六千贯假钱,他们真不在乎,在乎的是阿白帮他们销赃、有把柄在他们手上了,同流合污了,是自己人了……..这才是关键。”
这件事,杜家姐妹没有告诉杜五郎,更没有告诉杜有邻。
因为铸私钱虽然很普遍,天下世绅只要有铜料就能铸,但这确是大罪。
“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一旦被捉到,必死无疑。”
杜始说着,眼眸里映着的火焰似乎都愈发的明亮起来。
她心想,谋逆就该这样,不给自己留任何回头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