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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蹲下身看了看,土壤已经翻过了,上面浇着粪水,有虫子正在空隙里扭动着柔软的身躯,可见确实是良田。
他看向不远处一个正在除草的农人,问道:“这是你的田吗?”
“阿郎唤俺来种的哩。”
“每亩你能得多少?”
能吃饱,种得好阿郎还给娃娶媳妇。”
感觉得出来,宋家收的也许比朝廷还少,这些人说话时的劲都不一样。
薛白也不为难他们,问清了他们都是今天被派过来的,也就放他们去了。
薛崭终于押着几个逃户回来了,一路上骂骂咧咧,到了薛白面前,重重将人摁下,道:“阿兄!我把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押回来了。”
几个逃户慌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说的都是很诚恳、但完全没用的话。
“县尉,小人对不住县尉.…...
薛白认出了其中几人,其中还有两个是当时他在修渠时向他拦路请愿的逃当时其实也没说太多话,他就是看到他们眼睛里的恳求,被那种拼命哀求就只是想活下去的期望打动了。
他们希望有一片田地种,不要收过多的租庸调、杂色、脚钱……他知道这就是个理所应当的要求,于是一直向着这个方向在做事。
倒没想到,他们先逃了。
“关阿麦,你来说,才翻的田,种子才播下去,你把地卖了?卖了多少钱?”
“十…….十贯。”
薛白原本还不生气,此时才被他畏畏缩缩的德性而惹怒了,问道:“一亩十贯,还是三十余亩地一共卖了十贯?”
关阿麦自觉羞愧,跪在那,俯下头应道:“是…….是一共。”
“别跪我。”
老凉察觉到薛白的火气,上前一脚便把关阿麦踢倒,骂道:“让你别跪了。”
“小人知错。”关阿麦连忙重新爬起来,继续跪着。
“啖狗肠。”老凉又是一脚,“叫你他娘别跪了。
“县尉恕罪。”关阿麦再次爬起来跪在那。
薛白问道:“你一年种不出六十石粮?”
“种……种得出.….”
“那你以不到一年收成的价格把所有的地卖了?!”
关阿麦吓得一抖,以头抵地。
薛白道:“这是你第二次卖地了,去年你只卖了三石粮,今年长本事了?”
“小人……小人…....”
老凉看不惯关阿麦窝囊的样子,拿起他的包袱,往地下一倒,哗啦啦地倒了满地的铜钱。这钱已经被花了不少,远没有十贯,却还是一小堆。
“县尉!”
关阿麦连忙上前去抱住铜钱,哭道:“求县尉给小人一条活路吧!”
“求县尉给活路,给了你,你走吗?”老凉蹲下身,拾起一枚铜钱,掰断,丢在他面前,骂道:“窝囊废,看清楚。”
薛白又问宋家是如何劝他卖地的,关阿麦却说,对方没有如何劝,是他自己看到铜钱就决定卖粮了。
“为何?”
“县里收税加起来一年也不止十贯,等有了收成,剩不下七八贯,万一再年景不好……小人想到洛阳做些小本生意……”
薛白问道:“也就是说,你不相信我能为你们减税?”
关阿麦哆嗦着没说话,唯有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作为对薛白的回答。
这日,回去的路上,随行的众人,包括殷亮都很失望。
薛白却忽然道:“这些农人虽然不识字,不太会说话,但其实很聪明。”
“我只看到他们的短视、愚昧。”
“目光长远,也需要有资格才能做到啊,总不能在岸上批评落水的人不学游泳。
“愚民愚不可及,你太过在乎他们了。”次日宋勉很早就到了县署,见了薛白便道:“若非此事,我尚不知你还把郭家的良田分了四十余顷出去,何必呢?”
他这么说,显然只是为了撇清罢了,实则眼里还有些微微的嘲意,笑薛白因几个愚民而栽了跟头。
薛白苦笑道:“我初到偃师,想在声望上能胜过吕令皓,总该办几件实事。
“献宝货,朝廷自会记你功劳;修寺庙,民间自能传你的功德。要声望多的是办法,你偏选了最麻烦的一种。”
“做都做了。”
“那十六顷地,薛县尉是作何打算?”宋勉看着薛白,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笑问道:“不会连宋家这一点小事都不能容忍吧?
“买都买了,归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