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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有些无奈了,小丫头果真有洞悉人心起伏的敏锐直觉?这要是有人跟她朝夕相处,得多累?
将陈平安送到碧游府一栋最雅致的独栋小院,院门房门皆自行打开,把他放在被褥华贵的床榻上,裴钱嚷着让开让开,帮着陈平安脱了靴子,再盖好被子,这才一屁股坐在床边,瞪着水神娘娘,后者笑道:“你有你睡觉的地儿,我这就带你去。”
裴钱使劲摇头道:“我得替我爹守夜,防着坏人。”
水神娘娘玩笑道:“行了,别想着拍马屁了,陈平安已经真的睡着了。”
裴钱将信将疑,回头看了眼陈平安,这才起身,笑嘻嘻道:“那带我去眯一会儿,困死我了。不过千万记得我爹醒了,就立即跟我打招呼,我们还要着急赶路呢,说好了天亮之后跟上大队伍的,我爹向来说话算数。”
水神娘娘算是彻底服了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了,带着裴钱离开屋子后,好奇问道:“大队伍?怎么回事?”
裴钱犹豫了一下,大致说了一下姚家队伍的情况。
水神娘娘点点头,“没问题,你们安心睡两个时辰,到时候我像昨夜那样,一下子就将你们送到了埋河上游。”
裴钱这才放心,跟着这位极其有钱的矮冬瓜女子,一起去往住处,就在附近的一座院子里,嘴上挑三拣四,满脸嫌弃,可心里头,早已羡慕得一塌糊涂。心想着以后自己有了大把银子,一定要有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富贵气派的屋子,还要用金子银子铺地,再在屋子里贴满那些黄纸符箓。
安置好陈平安和鬼精鬼精的小姑娘。
水神娘娘一步就来到了碧游府大门外,抬头看着那匾额,怔怔出神。
又一步倒退跨出,瞬间来到了供奉有她金身的水神祠庙内,距离开门迎接香客还有约莫一刻钟,她大步走入主殿内。
先前她结成金丹境,天生异象,使得门外数百香客们纳头便拜,心诚至极,她在远处碧游府内,亦是心生感应,对于神道香火,略有所悟。
大殿内神台上的那尊泥塑金身,已经恢复原样,不再神光外露,照耀埋河,神像其实与她本人相貌,只有四五分相似,而且神像女子身材婀娜,衣袖飘举,线条灵动,如神人身披天衣,满壁风动。
她一直觉得完全就不是自己,过于美化自己的形容姿色了,只不过这就是山水神祇和祠庙塑像的规矩,最早的一位庙祝妇人,是溺水被她所救之后,便死心塌地,舍了俗世的富贵身份,在水神庙担任了庙祝,一做就是五十年,从一位年轻妇人,慢慢变成了白发老妪,因为没有修行资质,只是活到了八十高龄便去世,正是这位庙祝,勤勤勉勉,行走四方,帮着自己收拢信徒,年复一年开设粥铺救济百姓,弥留之际,老妪握住了水神娘娘如羊脂美玉的纤手,沙哑笑道娘娘还是这般好看,金身神像还是匠人手艺不精,不及娘娘容颜万一,是她这位庙祝当得差了。最后老妪泪眼婆娑,询问水神娘娘一句话,四个字而已,“可曾消了?”
不等水神娘娘给出答案,老妪就已去世。
那位至死也虔诚的庙祝,其实不是一开始便是世俗眼中的好人,她年轻时候,男人是行商,经常出门在外,她耐不住寂寞,便勾搭了别的男人,事情败露后,更是勾结野汉子害死了丈夫,之后成功改嫁,还霸占了所有前夫家产,欺凌前夫,快活了几年后,因恶缘而聚,由恶报而散,一次踏春郊游,被见异思迁的男人,打得半死,丢入埋河水中。
这才被那会儿才是埋河一座淫祠小小水神的她救起。
凡此种种,这位水神娘娘始终不得解惑。
直到读到了文圣老爷的道德文章,说那人性本恶、教化向善,埋河水神才幡然醒悟。
身为埋河水神,可以凭借香火照见人心,原本她对人心丑陋深恶痛绝,甚至还会排斥那些袅袅香火,总觉得每次让人许愿灵验,自己就多一丝恶业缠身,在那之后,她心境才开始有所转变,统辖埋河水域,镇之以威,震慑恶念,同时联手数位沿河两岸的城池城隍爷,数次显灵,又对朝廷祈雨一事,不遗余力施展神通,哪怕拼着道行衰减,金身黯淡,都要争取有求必应,不管香火是善念还是贪念,最少先做到让自己问心无愧。
可数百年光阴,岁月悠悠,总有耐心耗尽的时候,她开始越来越少走入水神祠庙,越来越喜欢待在那座闭门谢客的碧游府,一门心思凭借那道仙人口诀,潜心炼化一件又一件兵器,以此打发枯燥乏味的神祇生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内幕,是因为那门上古传承的法诀,不但可以炼器、还可炼埋河之水,更可炼人间香火,真正是一法通万法通的仙家大神通。
原本以为那个名叫裴钱的小姑娘,既然有缘来此,资质又如此好,说不定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裴钱可以继承自己的神位与这份无上道诀,只可惜事实好像并非如此,那就只能再等了,神位传承,与练气士收徒如出一辙,从来不是小事。一着不慎,不但弟子遭灾,师父也会被牵连得身死道消,要么就是教出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离经叛道,欺师灭祖。
比如她最仰慕钦佩的文圣老爷,学问多高多大?不一样教出个崔瀺?
晨曦从窗户洒入地面的主殿内,水神娘娘收回视线,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庙祝老妪站在门口,布满皱褶的苍老脸庞上,一大把激动欣喜的老泪,委实是天大的喜讯。
水神娘娘神位登高,埋河水神祠庙众人,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跟着升天了。从今往后,不但那头河妖要夹着尾巴,再不敢兴风作浪,从州城刺史府邸、郡城府再到各地县衙,恐怕都要人人换上一副更加恭敬嘴脸了,便是那个自恃恩人身份的倨傲刺史老爷,说不定以后都要对自己客气许多。
庙祝老妪忐忑问道:“娘娘,咱们埋河附近的城隍爷、土地公,以及一些小河河伯,几乎都赶来给娘娘道贺了,他们晓得娘娘的脾气,不敢叨扰碧游府,都备好了重礼,在这庙外边候着呢,见还是不见?若是娘娘乏了,我可以帮着推脱一二,他们不敢说什么的。”
水神娘娘淡然道:“我还有点时间,见见他们吧。庇护一方山水气运,教化辖境九十万百姓,不是我们一座水神庙可以做到的,需要同心协力。”
老妪心中惊讶万分,不知为何这位惫懒的水神娘娘转了性子,可到底是好事一桩,立即转身去领命传谕。
只要娘娘愿意花些心思,招徕各方山水神祇,埋河水神庙,定然可以一呼百应,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泉水神第一!
自那位初代庙祝女子死后,埋河水神庙已经换了一位又一位,可她始终都没有什么感情,来来往往,生生死死,就只是那样了。
此时此刻,独自一人的水神娘娘,好似在与一位故人对话,笑道:“听说蜃景城有两户人家最擅长塑造神像,张家样号称面短而艳,更添风采。曹家样被誉为衣服飘举,飘然欲仙。你觉得哪个更适合我一些?你会更喜欢哪一家的匠人?”
她嘴角翘起,眯眼而笑,大手一挥,“你不用想了,哪家口气大,开价高,就挑哪家,如今咱们可不用你愁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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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分,河畔驿馆,老将军姚镇发现陈平安没有出现吃早饭,便有些奇怪,朱敛笑呵呵解释说少爷游历未归,昨夜临时起意,要去瞻仰埋河水神庙,老将军不妨先行赶路,少爷一定会跟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