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外山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少年上下牙床直打颤,诚惶诚恐地回道:“刚才我要是一动,那些人一定会先杀了我……”
凌重九觑然一惊,神情一庄地上下打量这个奇怪的少年,正色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少年虽然理直气壮,但闻听此言也不禁一凛,道:“但……但你要是想杀我,第一眼见到我时就很容易了,而且……而且你的剑已经收起来了,你还受了伤,那个叫六修的还可能回来……”
凌重九微微一震,眼中又一次露出讶异之光,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异常的神色,但也是一闪而逝。正在此时,北面的雪雾中突然马蹄声起,朦胧之中遥遥见四匹骏骑破风折回。那凌重九心中暗暗冷笑,急忙拭去嘴边血迹,转身望去,那四匹健骑上的骑士已甩镫下马,却正是那六修的四名剑客。凌重九早料到对六修会有此一着,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少年竟然也料到此事。
四名剑客行到近前,抱拳揖道:“凌大侠,我们王爷方才走得匆忙,走后忽然觉得与凌大侠失之交臂,未免冷落了天下的高人,所以特命属下四人前来,约凌大侠三个月后到代国国都一行,恭领请益,未知凌大侠意下如何?”
四名剑客的话说得不谓不恭,但说话间,几双眼睛不停地在凌重九身上审视,但发现他精神攫烁,没有丝毫的疲惫之态,当下相互看了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很显然,他们此番折回,完全是为了探听虚实,若是发现凌重九方才的平和之色是装出来的,立刻便会发出信号招回其余剑客,一涌而上将凌重九擒了――但他们还是太低估凌重九了。
凌重九神情傲岸地仰天一笑,道:“贵国右贤王实在太客气了,但我凌重九北走胡,南走越,向来任侠江湖,纵横无忌,难免不谙宫庭礼节,不习惯受人约束,还请几位转告王爷,就说他的好意我凌某心领了!”
四人此来本就不是为了请他,这只不过是个借口。如今既然已经证实了凌重九并无大伤,不敢过多耽搁,说了几句客气话,抱拳告辞,一起飞身上马,抖缰消失在了茫茫白雪连天之中。这次他们是真的走了,凌重九的一颗悬虚的心也终于落到实地,张口哇地连吐几口鲜血,陡然自袖筒中伸出了左手,但见当日他逼在少海与神门二穴之间的伤势,由赤如朱砂变得紫黑如墨,而且已经上升到了通里穴,看起来令人怵目惊心。
少年哪里见过如此场面,早吓得面色青紫,四肢抽搐,瞪大了眼睛。在方才的决斗中,凌重九一直没有露出这只手臂,否则的话,那拓拔六修也不用费事地让人探测他的伤势了。凌重九似乎也未想到这蜮毒竟然如此厉害,神意惊遽地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暗自愕了一会,突然脸色一坚,似是下了重大的决定,猛地回头望着秀焉,道:“孩子,告诉伯伯,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被凌重九那
亲切和蔼的长者模样以及那一句“伯伯”,暖到了心底,但他似乎依然未能从恐惧之中醒来,骇然地瞪着他那只手臂,悚然地道:“伯伯,你……你伤得很重,我现在就带你去五十里秀吧?”
“五十里秀?”
少年仰着小脸,道:“对啊,我叫焉,因为没有姓,又住在五十里秀,你叫我秀焉好了。”
“秀焉?”凌重九心中一动,说道:“好雅致的名字,好聪明的孩子,告诉我,这么冷的天气你在此干什么?”
说到此时,秀焉又不禁神情一黯,简单地说了自己的事,凌重九愈听愈奇,但这孩子年纪虽少,但神态磊落,口气纯诚,教人一听便非深信不可。凌重九却神情猛然大震,突然仰天放声大笑,这个在江湖纵横半生的英雄,今日陡然见到这个少年,见他智慧过人,意志坚定,小小年纪却散发着惊世的气魄,顿时万般咸觉,齐袭心头――这不正是他要找的那柄名剑么!
秀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解地望着这个和蔼长者。
凌重九突然歇声,望着秀焉道:“孩子,告诉伯伯能不能带我到你的家中休息几日?”
秀焉顿时高兴地不停颔首,道:“能能,我家就在前面,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凌重九点了点头,突然从背上抽出那柄黝木长剑,在小秀焉惊骇之中,长剑嘶空,但见红光突然迸现,那凌重九啊地一声,再看凌重九,竟然活生生地将那紫黑的左臂自通里穴之上一剑斩下,顿时血肉横飞,溅了一地。点点片片扑在雪上,艳如红梅,直惊得秀焉啊地一声。仅此功夫,凌重九用尽力气,点了臂上几穴,普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所有的事发生得是那么突然,那么出人意料,少年惊呆了。但他却清楚得很,凌重九断臂救命,刻不容缓。但他活到现在,第一次见到流血杀人,难免惊得六神无主,这刻见凌重九面色惨白,四肢抽搐地倒在雪中,精神恍惚,眼睛却笑着望着自己,颤抖着嘴唇。
秀焉脸上升起一丝悲壮之色,心头一震,他被着凌重九的气魄震惊了。但陡然见到这么多人有死有伤,内心感到一阵难忍的痛苦,良久,悚然惊醒地急忙踉跄跑来,扶起了他,但见他臂上血已凝冰,嘴角痛得咬出了鲜血,滴在衣襟边留下了一道殷红的血迹。
秀焉大叫数声,但凌重九实在痛心裂肺,冷汗湛湛,双目尽赤,嘴唇只能颤抖,半晌方哺喃道:“孩子,扶……我回去,说些事来,不……不要停……”
秀焉沉重地点了点头,当下将那柄黝木长剑暂时埋起,急忙扶起了凌重九,眼中泪光潸然,黯然凄切之中,突然泛出一片坚毅之色,道:“凌……伯伯,我这就带你回五十里秀的乞郢,找人给你治疗……”说着,他扶着沉重的凌重九,蹒跚迳向北走,但凌重九实在很沉重,直累得他气喘吁吁,一面断断续续地说了方才遇到怪物的事转移老人的痛苦,凌重九闻言,精神猛然一震,哺喃地道:“孩子,那……那东西叫媪,极喜食人脑髓,而且……而且它们能预知血腥,出没之地不出一日必有杀戮,待杀戮过后,复耸身钻出地面食死者的脑髓……”
秀焉闻言脸色泛灰,惊惶莫名地奇道:“怎么……怎么有这种动物?”
凌重九喘了许久,稍稍攒了些力气,孱弱地道:“世上能见到它们的人,屈指可数。相传当年秦穆公时,陈仓一童子见了竟……竟道出其名,说此媪一雌一雄,雄者有冠。天下之人能见到并得到他们的,得雄者王,得雌者霸……”说着说着,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熠熠的神采,无力地望着天空,道:“天地之间……冥冥自有定数,古之圣人常道,天下每五百年有王者起,其间必有名世者,天意!天意!”
秀焉闻言似懂非懂地道:“这是真的么,听起来象是神话……”
凌重九疼得冷汗淋漓,精神渐渐难以为续,迷乱地道:“孩子,要……要小心抵防那个少年,他说去玄 郡狩猎,但……玄 郡几日前才从高句丽国手中夺回,这个少年……贵不可言,而且,他可能知道此间必有杀戮,却依然让你在此等到天黑……却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有意,这少年就……太可……怕……”言犹未歇,凌重九只觉血气上涌,胸口一闷,臂如刀裂,胸中晕眩,眼前倏地一黑,旋即人事不省……
※※※
凌重九昏昏噩噩,但萦绕着他十余年的冀希,使他到了此刻依然没有稍有放弃。他吃力地支撑着,甚至听到了那个孩子似乎抱着他,喊着他,那喊声似是黑暗中的一点光明,沉寂中的一丝响动,正渐渐地变得遥远,消失……
天上的飞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快,身临其间,晃如串串银钱断线而落,簌簌不绝。深深的雪地上不见半分人迹,只有一行脚印一两天拖就的沟痕,在穹隆之中延伸到北方。不到一刻光景,这些痕迹渐渐变浅,接着完全消失。
凌重九被小秀焉救走了。
但如此的重负对一个身体孱弱的孩子来说,搬运起来,当然有些力不从心。他将恹恹欲毙的凌重九左臂搭在肩上,半背半拖着蹒跚而行。仅是如此,早已令孱弱的小秀焉耗尽了九
牛二虎之力,满头大汗地喘息不已。
“看起来他伤得很厉害,须得赶紧回五十里秀的乞郢部为他治理,不然可能会死掉……”秀焉一面想着,一面担心地摇摇头,嘴中哺喃几句,旋即心中有了打算,稍喘了口气顿了顿,似是攒足了勇气面对挑战,看来那个地方离此地必定不近。
遒劲的罡风如一柄举世无匹的吹毛利刃,挥舞着将白茫茫的天地斩成了片片的碎絮,纷纷扬扬地旋转飘落,举瞬间,只余下一行若隐若现、逾来逾浅的足迹……
秀焉吃力地扶拖着凌重九行了约半个时辰的光景,杳无人迹的雪地上出现了一条雪径。
秀焉高兴地扭头唤他道:“到了,我们快到了!”言语中不胜喜悦之情,又似是突然有了力气,顿时脚步快了许多。背上的凌重九昏昏沉沉,直觉的吼头发甜、口干舌燥。昏聩间的他听到秀焉似是唤他,他努力地睁开朦胧的双眼,发现自己颓然拖伏在那小孩的背上,昏沉的感觉使他不能多想,也无力多想,他试着提运气海真气,但顿觉一阵虚脱的剧痛……
他放弃了,颤抖着嘴唇地喘了口气,任那小秀焉象拖物什一样蹒跚地向前走……
前面雪径似是不久前有人走过,还有两条铁镶轮车新轧的车痕和一行马蹄印――五十里秀不远了,所谓五十里秀,乃是此地上林连绵五十余里,故有此名。抬头远远望去,但见前面远山、雪林都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烟雾,其间依稀座落着一片郁郁的雪凇,密密匝匝地向前拥抱着一道长长的丈余高的篱寨,高低长短不一的木桩篱,怀中拥着一爿居处,看起来百余座的大大小小的木房,甚至偶尔还有几座帐篷,座落交错的木舍不成院落,透过稀疏的树枝远远望去,其间倏忽有些人影晃动,似乎还有一群孩童正绕着几个刚刚狩猎归来的大人,不停地耍雪嘻戏,像蚂蚁般串行穿梭,在远山与大林雪原之中营造出一片生机――这雪中的燕国。
秀焉顿足停歇了片刻,这时的他已不再感到寒冷,但多时未曾进食,刻下又开始觉的体乏力虚,冷汗颤颤。他捋袖擦了把面上如云似舞般的细汗,长长吁了口气,又接着蹒跚向那颇为高大的寨门。方一入寨门,前面迎面嘻耍着跑来三个身着羊皮紧袄的颇为高健的男孩,拍着手笑溜道:“乞郢奇,乞郢怪,乞郢有个白头癞,没有爹,没有娘,只有五只小绵羊……”
秀焉并不理他们,哪知那三个小孩见他没有丝毫反抗之意,竟更加不肯罢修,攒了雪团抛了他一头一脸,哈哈大笑。这时秀焉心中正急,倏地抬起头,一双清明朗彻的眼睛凭空凝静、不瘟不怒的注定那三个小孩,他的目光是那么清澈,如天山的泉水。又那么的灵明,如夜空中的朗月。其量汪汪如万顷之波,澄之不清,扰之不浊,难测其深,任何人只要瞩目这双眼睛,不由得如同面对着一中蕴藏的无比的力量,而秀焉这个孱弱的生命突然令人惊遽地隐现着无坚不摧的力量。似乎是一面镜子,能彻照世人的心,无论多么强大的人站在这个孱弱的孩子面前,见之若披云雾、睹青天,不期然会自惭形秽――他有这种奇异的力量。
那三个孩子见状俱是遽然一愣,相互看了一眼,似乎被这突然的情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也许他们以前从未见过秀焉如此模样,但如今看到他那清秀的双目不卑不伉、当头照下的情形,反而不知进退。其中那颇为高大的似是对自己的迟疑很是不满,暗恨秀焉为什么不象以前那样默默地承受,而是拿眼看自己,但这个花发少年不生气、不还击,他这个高健少年有些愤怒地要再拿雪狠掷乞郢焉,但一触及他那清明无碍、透人心肺的目光,竟再也提不起半分抗意,怔了一怔,突然愤愤地踢了碎雪跑开了。
秀焉正欲拖了凌重九再走,前面突然响起了几下掌声,抬头一看,前面竟立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但见她着红色绵衣,腰间紧紧配一条两寸来宽的花带,左右两侧分别配了一个好看的革囊和一把短鞘小刀。说话间竟然学着大人的模样背了双手,正拿一双颇有英气的眼睛,似是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着秀焉,说道:“真想不到,秀焉也有反抗的时候,还能把勇敢的屈云给吓跑……”她好奇地打量了秀焉一眼,目光一转,正看见秀焉背上的凌重九,立刻吓得“啊”了一声,惊骇得花容失色,急急掩嘴,瞪大了眼睛,许久惊噫地转向秀焉。不敢作声地用手指指凌重九,颦眉后退不语,但形容间似乎在问那个伤得满身是血的人是谁。
秀焉看了她一眼,避开她的目光,嘴中嗫嚅着道:“他……他是个受伤的人……”
这个小女孩叫慕容岱,她恐怕是乞郢部最刁蛮的小女孩了,就连那个个头高大、最爱打架的屈云也对她也敬畏三分,因为她的父亲慕容干虞乃是乞郢部这个小部的部帅、一个颇有威望的和蔼长者。秀焉怕他怀疑,急忙撒慌地道:“这位大叔刚才……刚才遇到了雪狼,咬断了胳膊,我赶着回去救他,你快别拦我!”
小女孩本已吓了一跳,如今一听秀焉此说,心中突然颇为气愤,星眼连眨,沉吟片刻,突然撇着一张小嘴,道:“救人,你会救人么?”
秀焉闻言一怔,面色微变,心头一震。他哪
里救过什么人,即使能将凌重九背到自己居住的小帐篷,但那里一没有药,二来自己对医道虽有涉猎,但一时之间全无经验,丝毫没有救下凌重九的把握,一念及此,他不由得愕然立在当地,不知所措。
慕容岱见状,颇是得意地披披嘴,仿佛赢了一场大仗似的接着道:“我知道有个人一定能救他,你想不想知道?”
秀焉仓惶惊骇中一喜问道:“快说,他是谁?”
慕容岱背着手得意地学着大人的模样想了一会,早急得秀焉直皱眉头,道:“他究竟是谁?”
慕容岱突然若有所得,故意慢腾腾地道:“想知道容易得很,不过你要答应做三天我的奴隶,我才告诉你!你答不答应?”
秀焉有些愤怒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但一触及背上凌重九的恹恹鼻息,显见已容不得丝毫耽搁。心中愤然地哼了一声,一双秀目注定了她,说道:“好,我答应你,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小女孩似颇不相信他,行近了伸出右手小指,扬眉道:“我们勾过手指我才相信你!你要是不敢,那就是你心虚!”
秀焉闻言急得顿脚,但又不得不顺着她,缓出左手与她拉了手指,却生气地扭头并不看她。不想过了片刻,见慕容岱并未放手,正要抽回左手。哪知那女孩竟笑着拉着他向前走去,秀焉右手扶执着凌重九缓不开手,被那女孩牵着不得不走,心中气极怒声道:“你……你骗我,你干什么,放手!”
小女孩并不生气,笑着说道:“那个人就是我爹的朋友猎原叔叔啊,他是我们五十里秀最会救人的人,这你是知道的,哈哈,你这笨蛋竟没想到!这下可不能反悔哦!”
秀焉闻言不再做声,他默认了。
乞郢部的人谁都知道猎原乃是此地的医道高手,这一点自己竟未想到,如今自己落得要做那慕容岱的三天奴隶,真是不值。他心中气愤自不待言,使劲甩开慕容岱的右手,不再理她,竟自背了凌重九向猎原的居处去了。
慕容岱见他突然如此,心中生气,双手叉腰,皱着鼻子向秀焉背影喝道:“喂,你怎么说走就走,一点礼貌也没有。你要是不站住,我要你好看!”
秀焉正急凌重九的伤势,这刻逾觉得他鼻息沉沉,仿佛梦魇中的人一般昏沉。哪里理会她许多,心中忖量:“不知猎原叔叔在不在家,他千万可别去打猎啊!”他边走边焦急地思索着,完全没有听到慕容岱的呼喝之声。慕容岱见状逾加气愤填膺,狠狠地跺了跺脚,看那秀焉已然走远,而且理也不理自己,决然地猛回头向北急走,她边走边不停地嘟囔着:“亏我每次在屈云、忽轮他们欺负你时帮你,想不到你竟说话不算话,看我不告诉我爹,哼……”言毕,瞪眼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