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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有这样一个地方,承载了我所有的柔情和梦想。在那里,空气特别容易令人沉醉,夏日的浓荫,也比别处更加清凉;那里的山谷,河流终日欢快的流淌,飞鸟在林间振翅飞翔;到了夜晚,点点星光在原野上轻轻徜徉,把轻微的惆怅装点在心怀爱情的人们心上;春天,紫丁香在高原上盛放,到处是一片紫色的海洋;秋天,寂静的树林铺满厚厚的落叶,云层淡淡地飘浮在高远的天空上;冬天,荒野回荡着寂寥的呼唤,恺恺白雪把山顶擦亮……那里从不缺乏赞赏的眼光,因为有她为它们添上特别的光芒。在风中摇曳的这朵紫莲花,她凝视过;溪流边那块光滑的青石,她抚摸过;这棵树,她倚靠过;这河岸,她停留过;这条路,她走过……
那高高耸立的巍峨城堡,是她的住所。可能您已经知道,她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是拉希法尼亚的山谷和原野所能孕育出的最美丽的百合花。
那轻拂过旷野的风,是她温柔的叹息;那遍布山岗的野百合,是她的轻纱长裙;那青苔覆盖、蔓藤攀绕的桉树林,是她的秀发;那晶莹剔透的湖泊,是她遗落的泪滴……她的眼神,是天边变幻莫测,流光溢彩的云霞;她鲜艳的双颊,就像是这里秋日多风暴的天空停留在峰顶的颜色。她是属于这片土地的精灵,就是天空中那唯一的月亮,用她无以伦比的光芒,照耀在这片大地之上。
每当我来到拉希法尼亚,凝望着这片土地,整颗心便焕发出异样的柔情。这颗热烈跳动的心没有别的目的,只为一睹她的容颜,聆听她温柔的话语和清脆的笑声,知道她依然幸福并快乐着,便觉得心满意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丢下缰绳,信步走下山坡。丛林中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随之迸发出一声欢乐的叫喊。她的女儿,一个世界上所能找到的最可爱顽皮的小仙女,尖叫着朝我跑过来,跳进我的怀里,用稚气的声音叫我:“依诺林!”
这位最可亲的天使啊,我把她搂在我的心口,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微笑着打量她越来越酷似她母亲的脸庞,不禁想像自己抱着的是儿时的蓝基娅,心中涌起甜蜜又辛酸的感情。
“安布罗西亚……”不远处传来她母亲的声音,像一串银铃乍然在我脑海中撞击出清脆的交响。我站起来,掩饰住内心的激动,望着向我走过来的那个美丽身影露出笑容。
“您好,依诺林,看见您我多么高兴啊!”
她轻快地向我走过来,脸上洋溢着那样真切的喜悦之情,让我忍不住微微动容了。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衣裙,腰间的白色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裙踞下微微露出来的一截皮靴,上面犹自沾着新鲜的草叶。她的身体就像树梢上新发的叶子那样生机勃勃,她的脸因为长时间呆在太阳下面或者是由于激动而微微发红;她随意披散在肩头的浓密卷发仅仅用一支玫瑰形别针挑起几缕来别在脑后;而她的眼睛,正如我多次在心中赞美的那样,如同最纯正的黑曜石一般又黑又亮,其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她站在我的面前,伸出手来让我亲吻,机敏灵活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不由微微屏住呼吸,让自己镇定地经受住这仔细的端详。
“您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啊!”她弯起眼睛,大笑着给出评语。空气在她的笑声中微微颤动,带动我加快的心跳。
“而您,”我微笑着说,“我每一次看见您都发现您比上一次更加光彩照人。”
“得啦,依诺林,您总是知道怎么讨我欢心!”
她弯下腰,用手指摘去安布罗西亚金灰色的卷发上一片纠缠的树叶,爱怜的拍拍她玫瑰色的脸颊:“去告诉你的父亲,我们有尊贵的客人到了。快跑,我亲爱的小鹿斑比!”
安布罗西亚蹦蹦跳跳地向树林跑去,小小的白色身影像一朵会走路的百合花。
“一个可爱的小捣蛋鬼。”母亲下了这样的评语。然后微笑着转过身来,亲昵自然地挽起我的胳膊,把她笑意盈盈的眼睛朝向我:“我的骑士,这一次您可别想很快离开,我一定得把您留下来,直到过了帕拉什节才行。”
“帕拉什节?”
“一个村庄的小小庆祝,”她的声音里跳跃着一串欢快的音符,像个孩子一般兴高采烈,“呵,您多久没看到我跳舞了,就不要放过这个机会慷慨地赞美我一番吧,我敢说,我会成为那里面最出色的王后呢!”
我笑起来:“噢,蓝基娅,您使我发笑,难道您还需要王后的虚荣吗?要知道,如果您愿意,您早就是王国第一的女性了。”
“嗨,依诺林,权力的王后,并不比我手饰匣中的一串宝石项链更出色,但如果是自然的王后,我想对我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我们颇有默契的相视一笑,继续相携着走过草地。
一匹白色的骏马穿过树林向我们跑过来,年轻英俊的青年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抱着我的小百合花。挽着我胳膊的手臂松开了,她快步迎上前去,大声呼唤着他们。
矫健的骑手勒住缰绳,举起安布罗西亚递到母亲怀里,又低头自然而然地吻了吻妻子的头发。
上天原谅,我只是个普通人啊,看着眼前的画面,难免心生嫉妒。可是,他们是多么出色的一对啊,也许世上再也难以找到像这样的男子,面容如此俊美,人品如此高尚,性格又如此刚强,他配得上她,活该成为命运的宠儿。他的话通常不多,正与妻子的活泼善言形成鲜明的对比;冷静的暗绿色眼眸,也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才涌动着抑制不住的柔情。他像爱护自己的眼珠一样爱着自己的妻儿,却并不因为拥有这世人难求的幸福而狂妄或者卑微。菲拉斯·德·莫顿,她选择他作为她的终身伴侣,也就使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和最令人嫉妒的人。我毫不怀疑,瑟基一世国王陛下甚至愿意拿他的王冠来和他交换。
“欢迎您,依诺林骑士,我衷心的祝愿您在这儿过得快乐。”菲拉斯简短地对我说。
“哦,他会的,”妻子在旁边微笑着补充,“因为他将会看到这儿的主人多么热情好客,尤其是把他的来访当作他们生活中欢乐的源泉之一,他简直就像是这里的半个主人哩,我说得对吗,骑士先生?”她玩笑般地对我眨眨眼睛。
我微微欠身,优雅地向她鞠了一躬:“您一向都那么正确,尊贵的夫人。”
“您真是太亲切啦!”她大笑着把脸朝向她的丈夫,接受他温柔宠溺的一瞥,“那我可再也不用担心会从您嘴里听到抱怨了,因为主人的美德已经日臻完美,没有苛刻的评论来让它提高了。”
“不,蓝基娅,请允许我保留这宝贵的权力吧,”我微笑着说,“等到你们厌倦我的时候,也让我微弱的抱怨几句吧。”
“呵,我的骑士先生,难道您不知道吗?”她做出惊奇的神情,眼中却流露出微笑,“贝利亚特的大门将永远为您敞开,您将永远是这里最受欢迎的人。”
“我必须向您承认,这是我所听到过最动听的语言。”
“那么,您还等什么呢?午餐时间到了,我得赶紧告诉伯瑞斯叫厨房加上一道您喜欢的小牛舌。”
我们谈笑着向城堡走去,菲拉斯和我并肩而行,她牵着安布罗西亚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向我们投来笑意盈盈的一瞥。
呵,我简直难以描绘我在拉希法尼亚所感受到的快乐,虽然这种快乐是伴随着阵阵难以避免的忧伤和心灵的一次次刺痛,但却依然使我甘之如饴。
在这里,在贝利亚特,得到她的无限青睐,成为她的孩子们喜欢的对象,受到仆人们殷勤恭敬的对待,感觉自己像是这个家庭真正的一员,这是对我这颗心灵最好的安慰。
还有什么比得上和她一起共度的时光?欣赏她的笑脸,呼吸她迷人心灵散发出来的气息,聆听她轻快跳跃的嗓音——即使是最细微的小事她也可以描绘得趣味盎然,让听者不由自主点头微笑。有很多次,我们延续着早就可以结束的争论,只为多听一会儿她思想的声音,感受她偶尔流露出来的专横。有多少次,我捕捉她的思绪,挑起她感兴趣的话题,用机智诙谐的言词触动她的笑声,只为让她欣赏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暂的停留,传递几个心领神会的默契。
呵,她的笑声,那是多么动人的夜莺之声啊!轻笑婉转,大笑清越,如同一把竖琴上银光闪闪的琴弦,随着歌者灵巧的手指发出高低宛回的优美音调,令人深深沉醉其间。
而她的头脑又是多么聪颖,仿佛具有看透一切世情的魔力。简单的几句话,几个淡淡的、带着讥讽意味的微笑,便使得宫廷里一切关于她的流言显得那么可笑而不值一提。
她的神情气质还是那样多变,忽而像雨水冲刷过的天空般明朗湛蓝,忽而像隐没在云层中的山颠那样神秘妩媚;她的整个姿态,言行举止,时而流露出王后般的高贵典雅,时而又显得像个少女般纯真甜美。在她的身上,同时具有多重形象,犹如变化莫测的苍穹,又像那生长在高山之巅、难得一见的奇花,很少有人能读懂她神秘的心灵,看清那深处的本色。
如今,她那引人遐想的内心世界更多的显露出梦幻般的蓝色,宛如阳光照耀的山颠,清晰的投影在天幕之上,山侧的阴影,几乎消失看不见了。然而我知道,那足以点燃灵魂的火焰依旧潜伏在她内心深处,不会随着时间或者安逸的生活而消散。只有在她纵马狂奔的时刻显露出一角,犹如云端上空风暴的影子,呼啸着又消失了。她的丈夫深爱并了解她,并不去制止这种略带危险的取乐。
我们骑马,狩猎,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和孩子们游戏,或者在夜色弥漫的荒原上漫步,欣赏星空……这位女子远离宫廷,过得多么快活,她张扬的生命和活力极具感染力,几乎使得所有接触到她的人都渴望被她融为一体,渴望被她纳入她的范围和轨迹,从而乐于去做她要求的一切事情。她的丈夫对她万分宠溺,仆人们对她百依百顺,臣民们崇拜她,孩子们依恋她……而我,只要她愿意,我甚至可以献出一切的自己来跪倒在她的脚下。
是的,在那里,在我灵魂深处,那令人惊异的热情始终存在,多少年过去了,那热情也没有从我心中消减掉一分一毫。就好比那些坚硬而闪耀的钻石,人们喜爱它是有道理的,因为时光只能从它的表面匆匆掠过,徒然增加它的价值,却无法黯淡它的光芒;而又有多少次,我难以掩饰心中激荡的情感,它们挣扎着要从我脸上显露出来,在我的目光中紧紧地追随她,亲吻她的头发,抚摸她的手臂……这目光渴望能把她真正地搂在心口!
然而,她既然已经给了我宝贵的友谊,我又怎么能奢望更多的回报而引起她的厌恶呢?陪伴在她身边、被她所重视而感受到的心灵的幸福,是那么纯洁明亮而令人陶醉;那浸透着微微酸涩的喜悦,是那么真实而深刻,既然如此,肉体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只希望能用我全部的热情忠诚于她,忠诚于自己曾经的誓言,克制住一切欲望来为她效劳。
我的爱情,是藏在水底的火焰,触摸不到却永远不会熄灭。
晚饭后,我们围坐在一起玩一种她发明的游戏,被点到的人照例要表演一个节目以娱乐众人。我向负责伴奏的德·薇拉夫人使了个眼色,她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于是音乐停了下来,而花球正好传到了她手里。
“好吧,好吧,”她站了起来,同时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我真不明白,幸运之神竟然如此偏爱我,总是无情的剥夺我欣赏他人表演的机会。既然如此……”她走到房间中间,嫣然一笑,“我只有遵照他的安排,服从我不可违抗的命运。”
她清了清嗓子:“这是一个多么愉快的晚上,我们享受了丰盛的食物,还有这么些欢乐的表演,不过,”她表情严肃,皱起眉头,嘴角下撇:“如果没有因为公爵夫人过分的宽容而导致我们放弃掉很大一部分收益的话,相信我们的用餐和娱乐的排场会更加巨大。”她怪里怪气的语气把大家都逗笑了,然后大家立刻反应过来她正是在模仿财政主管的说话方式。
“至于您,我可爱的天使,”她走向小男孩,“您的上床时间早已经过了,如果您老是像这样调皮捣蛋,我就要告诉您的父亲。”
“夏里莎!”孩子们起劲的叫起来。
“还有您,”她转向安布罗西亚,“您笑得太响了,宝贝儿,要知道,一位贵族小姐是不允许像您这样笑的,是的,我知道,公爵夫人也像这样笑,可是,您母亲像您这么大的时候,风度仪态都无可指摘。”
孩子们笑得更响了,而我们看着德·薇拉夫人微红的双颊,知道这一次的模仿对象是她。
“阁下,”她脸上的神情又变了,换上了一幅既中规中矩又神气活现的表情,走到菲拉斯身边慎重地鞠了一躬,“晚餐已经按您的要求准备好了,请允许我通知公爵夫人和小殿下们……”她突然不能说下去了,她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非常清脆而响亮,而众人憋着笑,望望她又望望伯瑞斯,然后大惊失色的发现那个过分拘礼的管家的嘴角也在微微抽搐。
“得啦,别摆出这副样子,让我笑吧!”她毫不在意的说,笑得肆意张扬,却奇特的让人觉得没有丝毫失礼的地方。
孩子们向她跑过去,拉住她的衣裙央求她再学学父亲,“今天够多的啦,再继续下去,我怀疑没人敢再和我说话了。”母亲说道,抬起笑出泪花的眼睛,侧头对自己的丈夫使了个眼色。
菲拉斯握住她的手,眼底噙着融融的笑意,转头对孩子们说:“让你们的母亲休息一会儿吧,安布罗西亚,给我们念一首你新学会的诗吧。”
“嗳……”孩子们发出失望的声音,但很快就兴高采烈地投入到下一轮的表演中去了。
我倚在座位上,装作在欣赏安布罗西亚软软的童音念出来的诗句,目光却忍不住始终环绕在她的周围。我看见她的手指替他别开一缕头发,而他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她的眼睛闪着光,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面颊。
“他们相爱,”我不禁在心中想,“然而,他更爱她。”
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明白,菲拉斯爱她,远远超出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的极限。他爱她,就是在她的地位、头衔、经历、行为之外,看出她真正的本质。她复杂而矛盾的灵魂,在他眼里,只是辉映出一片彩虹,那样自然,那样光彩夺目。我理解他对自己妻子的崇拜,难道我不也是如此么?难道在我隐秘的灵魂深处,不是既想跪在她的脚下,把她当成女王,当成自己唯一的主人,同时又不甘心只做她的仆人,总想抓住她,把她俘虏成自己的一部分?
我有理由原谅他彬彬有礼的态度中隐藏的冷淡和疏离,因为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毫无芥蒂地忍受另一个男人对自己妻子的爱慕,即使这种感情和行为完全发自内心,并且有强大的自制和纯洁的誓言作为保障,他或许会欣赏并同情这种感情,却永远不可能满怀欣喜的接受它。
微妙的矛盾隐现在我和他之间,而我们却又默契的保持沉默。一种奇妙的纽带连接着我们,那就是——爱她并被她所爱,不同的是,他得到爱情,而我得到友谊。我并不掩饰对他的羡慕,我知道我永远无法用另一种情感来打动我们心灵的共同主宰,这清晰的认知,带着深沉的悲喜,在我的心中低回盘旋,既给予我抚慰,同时又给予我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