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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溯偏着头,重新睁开眼打量着四周。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家乡的前世今生他都熟悉,近几年,城市化的脚步踏遍了这里的角角落落,像这样偏僻安静的地方属实不多了。他应该不会猜错,那些人是把他丢在了松荡山脚下。
他没有力气坐直起来,只能忍着痛向左边翻了半个身,从仰卧变成侧卧,然后想要左肘、右手一起发力把自己撑起来。然而,就在他右手碰到地面的一刹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从黎溯口中冲撞而出,仿佛惊动了天上的乌云,原本半死不活的雨顿时变得猛烈起来。
他右手五指的指尖血肉模糊,指甲早已不见,连皮肉都残缺不全,严重的地方甚至已经露了骨。更为可怖的是那撕烂的皮肉处还有烧焦的痕迹,黑红相间,惨不忍睹。黎溯整个人像是嵌在地里了一样,全身绷紧瑟缩,脖子上青筋暴起,良久才捱过了那一阵最要命的疼痛。
最后,他只能用手肘撑地跪坐,然后一点一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眼前的景象不算清晰,大雨已经下得冒了烟,饥饿、寒冷和过多的失血也让他头晕目眩。他无法看清地上那一滩滩是砂土还是石子,只知道前面不远处立着一栋灰扑扑的建筑,看样子是栋烂尾楼。
那是他现在唯一能栖身的地方了。
这两条腿好像昏迷一场就跟他生疏了一样,虽然勉强能动,却不怎么听使唤,没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那段路并不长,放在平日三步两步的就跑进去了,可今天却像永远都到不了一样,遥远得成了海市蜃楼。黎溯苍白发紫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身上的衣服因为浸透了雨水而沉沉下坠。慢慢的,他的双腿几乎没有了知觉,只是在大脑拼劲全力的指挥下迟钝地挪动着,忽然脚下不知什么东西一绊,他整个人顿时如轰塌一般重重摔了下去。
奇异的是,摔得这么重,他居然一点都没觉得疼。之前听人说,人在受冻的时候,只有最初那段时间非常难挨,后面冻得久了就麻木了,所以冻死的过程并不算太痛苦。他现在大概已经进入了冻死之前那一段安乐的时光,如果就这样静静地趴在这里,那他应该就可以安然地睡过去,从此再也没有烦忧缠身了。
如果真能那样一了百了就好了。
他呼出一口气,在雨幕中留下了一小片白雾。
他转动脖子,用额头抵着地面,将身体微微撑起一点,又竭力收拢已经冰冷僵硬的胳膊,让上半身尽可能地离开地面,然后试图曲起双腿,好让自己至少先跪坐起来。可是这番努力最终还是徒劳,他已经没有力气直起身来了。
那栋烂尾楼被雨水冲成阴沉沉的深灰色,没有镶嵌玻璃的窗口后面尽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他手肘和膝盖一同发力,配合身体的挪动,总算向前爬了一小步。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狼狈到要靠这样的爬行来保命。
手臂和膝盖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被割得伤痕累累,鲜血流出来,又被雨水晕开。他告诉自己,不要想,不要想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是个什么处境,只要努力往前爬,爬进那栋烂尾楼,躲过这场雨,然后……活下来。
当连绵的雨水终于被隔绝在外的时候,黎溯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伏在地面上残喘的力气。
他闭着眼,由着思绪在混沌的黑暗里浮沉,恍惚之间,耳畔竟然飘来了一点鼾声。他抬起沉重不堪的眼皮,透过窗口透进的昏暗的光,看到他身侧一米多远的地方铺着一床脏兮兮的被褥,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正窝在被窝里,伴着雨声,睡得酣沉。
他趴在一旁,身上只有被皮鞭抽打得千疮百孔的衣衫。
他再次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