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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姐姐?”回忆忽然和眼前重合了,他抓住了面前人的手,忽然间觉得疲倦和困乏,喃喃,“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真的是我,”她在黑暗里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回来了。”
他的神智还停在梦境里,只是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她,极力伸出手,仿佛要触摸她的脸颊,来确认这个存在的真实性。然而手伸到了半途便无力滑落,重新昏沉睡去。
薛紫夜站起身,往金狻猊的香炉里添了一把醍醐香,侧头看了一眼睡去的人。
金盘上那一枚金针闪着幽幽的光——她已然解开了他被封住的一部分记忆。然而,在他的身体没有恢复之前,大概不能贸然地将三枚金针一下子全部拔出,否则明介可能因为承受不住那样的冲击而彻底疯狂。
看来,只有一步一步地慢慢来了。
她安顿好了病人,准备去赴那个赌酒之约。
极北的漠河,即便是白天,天空也总是灰蒙蒙,太阳苍白而疲倦地挂在地平线上。
薛紫夜指挥侍女们从梅树底下的雪里,挖出了去年埋下去的那瓮“笑红尘”。冬之馆的水边庭园里,红泥小火炉暖暖地升腾着,热着一壶琥珀色的酒,酒香四溢,馋得架子上的雪鹞不停地嘀咕,爪子窸窣地抓挠不休。
“让它先来一口吧。”薛紫夜侧头笑了笑,先倒了一杯出来,随手便是一甩。杯子划了一道弧线飞出,雪鹞噗拉拉一声扑下,叼了一个正着,心满意足地飞回了架子上,脖子一仰,咕噜喝了下去,发出了欢乐的咕咕声。
“真厉害,”虽然见过几次了,她还是忍不住惊叹,“你养的什么鸟啊!”
“有其主人必有其鸟嘛。”霍展白趁机自夸一句。
话音未落,只听那只杯子啪的一声掉到雪地里,雪鹞醉醺醺地摇晃了几下,一个倒栽葱掉了下来,快落下架子时右脚及时地抓了一下,就如一只西洋自鸣钟一样打起了摆子。
“当然,主人的酒量比它好千倍!”他连忙补充。
两人就这样躺在梅树下的两架胡榻上,开始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他嗜酒,她也是,而药师谷里自酿的“笑红尘”又是外头少有的佳品,所以八年来,每一次他伤势好转后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求,于是作为主人的她也会欣然捧出佳酿相陪。
当然,是说好了每瓮五十两的高价。
“你的酒量真不错,”想起前两次拼酒居然不分胜负,自命海量的霍展白不由赞叹,“没想到你也好这一口。”
“十四岁的时候落入漠河,受了寒气,所以肺一直不好,”她自饮了一杯,“谷里的酒都是用药材酿出来的,师父要我日饮一壶,活血养肺。”
“哦。”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湖面,似是无意,“怎么掉进去的?”
薛紫夜眉梢一挑,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明白自己碰了壁,霍展白无奈地叹了口气,闷声喝了几杯,只好转了一个话题:“你没有出过谷吧?等我了了手头这件事,带你去中原开开眼界,免得你老是怀疑我的实力。”
“呵,”她饮了第二杯,面颊微微泛红,“我本来就是从中原来的。”
霍展白微微一惊,口里却刻薄:“中原居然还能出姑娘这般的英雄人物啊……”
“我本来是长安人氏,七岁时和母亲一起被发配北疆,”仿佛是喝了一些酒,薛紫夜的嘴也不向平日那样严实,晃着酒杯,眼睛望着天空,“长安薛家——你听说过吗?”
霍展白手指握紧了酒杯,深深吸了一口气,嗯了一声,免得让自己流露出太大的震惊。
怎么会没有听说过!
长安的国手薛家,是传承了数百年的杏林名门,居于帝都,向来为皇室的御用医生,族里的当家人世代官居太医院首席。然而和墨家不同,薛家自视甚高,一贯很少和江湖人士来往,唯一的前例,只听说百年前薛家一名女子曾替听雪楼主诊过病。
“那年,十岁的太子死了。替他看病的祖父被当场庭杖至死,抄家灭门。男丁斩首,女眷流放三千里与披甲人为奴。”薛紫夜喃喃道,眼神仿佛看到了极远的地方,“真可笑啊……宫廷阴谋,却对外号称太医用药有误。伴君如伴虎,百年荣宠,一朝断送。”
她晃着杯里的酒,望着映照出的自己的眼睛:“那时候,真羡慕在江湖草野的墨家呢。”
“是流放途中遇到了药师谷谷主吗?”他问,按捺心里的惊讶。
“不是。”薛紫夜靠在榻上望着天,“我和母亲被押解,路过了一个叫摩迦的荒僻村寨,后来……”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发现了什么似的侧过头,直直望着霍展白,“怎么,想套我的话?”
他被问住了,闷了片刻,只道:“我想知道能帮你什么。”
“嗯?”薛紫夜似乎有点意外,支起下巴看着他,眼色变了变,忽地眯起了眼睛笑,“好吧,那你赶快多多挣钱,还了这六十万的诊金。我谷里有一群人等米下锅呢!”
这个问题难倒了他,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这个……你其实只要多看几个病人就可以补回来了啊!那么斤斤计较地爱财,为什么一年不肯多看几个?”
“那个,”她抓了一粒果脯扔到嘴里,“身体吃不消。”
他有点意外地沉默下去:一直以来,印象中这个女人都是强悍而活跃的,可以连夜不睡地看护病人,可以比一流剑客还敏捷稳定地处理伤口,叱喝呵斥支配身边的一大群丫头,连鼎剑阁主、少林方丈到了她这里都得乖乖听话。
没人看得出,其实这个医生本身,竟也是一个病人。
“而且,我不喜欢这些江湖人,”她继续喃喃,完全不顾身边就躺着一个,“这种耗费自己生命于无意义争夺的人,不值得挽救——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多替周围村子里的人看看风寒高热呢!”
霍展白有些受宠若惊:“那……为什么又肯救我?”
“这个嘛……”薛紫夜捏着酒杯仰起头,望了灰白色的天空一眼,忽地笑弯了腰,伸过手刮了刮他的脸,“因为你这张脸还算赏心悦目呀!谷里都是女人,多无聊啊!”
他无奈地看着她酒红色的脸颊,知道这个女子一直都在聪明地闪避着话题。
他从榻上坐起了身,一拍胡榻,身侧的墨魂剑发出呛然长响,从鞘中一跃而出落入了他手里。他足尖一点,整个人化为一道光掠了出去。
风在刹那间凝定。
等风再度流动的时候,院子里那一树梅花已悄然而落。
他在一个转身后轻轻落回了榻上,对着她微微躬身致意,伸过了剑尖:剑身上,整整齐齐排列着十二朵盛开的梅花,清香袭人。
“紫夜,”他望着她,决定不再绕圈子,“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请务必告诉我。”
那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薛紫夜怔了怔,忽地笑了起来:“好好的一树梅花……真是焚琴煮鹤。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其实真得很厉害?”
他撇了撇嘴:“本来就是。”
“好。”她干脆地答应,“如果我有事求你,一定会告诉你,不会客气。”
“一定?”他有些不放心,因为知道这个女子一向心思复杂。
“一定。”她却笑得有些没心没肺,仿佛是喝得高兴了,忽地翻身坐起,一拍桌子,“姓霍的,你刚才不是要套我的话吗?想知道什么啊?怎么样,我们来这个——”她伸出双手比了比划拳的姿势,“只要你赢了我,赢一次,我回答你一件事,如何?”
来不及多想,他就脱口答应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悔青了肠子,因为想起一则江湖上一度盛传的笑话:号称赌王的轩辕三光在就医于药师谷时,曾和谷主比过划拳,结果大战三天后只穿着一条裤衩被赶出了谷,据说除了十万的诊金外,还输光了多年赢来的上百万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