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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泥坑一间光线阴暗的屋里,阴影里错错落落地站着船帮,纵深里坐着一个人,看不清他的脸。
小欠和货郎进来时被搜身。小欠愣了一下,货郎却急了。
货郎:“就算你们是不懂事的新人,也不至于认为欠老板会加害先生吧?”
小欠:“先生不在这儿,在就不会搞这出。”他把武器交给了搜查者,并顺便找到了真正的管事者,“冯河虎,怎么是你在这儿?”
冯河虎,就是芦天伦:“笑面暴死了,我做了船帮主事。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小欠:“先生呢?燕飞熊呢?”
冯河虎:“笑面暴死了,高泊飞死了,明矾死了,庄麻子死了,卓可凡死了,你带出去的人都死了,马斧头死了,燕飞熊前些天也被时光杀了。当年跟着先生的旧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先生危矣。”
小欠震惊,他看货郎,货郎的惊讶说明他对此也一无所知。
小欠:“你先让我见先生。”
冯河虎:“糊涂。这样的危局你还闹着要见先生,是想先生死而后快吗?”
几个帮徒围了上来。小欠扫一眼那头给的下马威,没有动手的意思。
小欠:“马骝他们还等着我去吃饭呢,他们也差得动半个船帮了吧?”
不知冯河虎做了个什么示意,剑拔弩张的人们退开。
冯河虎:“一群土包子瞎紧张而已,都被时光杀怕了。”
小欠不再计较:“既然先生不便,你就不该传话说先生要见我。告辞。”
冯河虎:“虽然不见,可是先生有话。”
小欠伸手。
冯河虎:“没有手谕。跟屠先生下棋,只有死没有输。从西北到重庆,在朝在野,除了上海这一小块,所有的眼都叫他填死了。这还用手谕?”
小欠想着数年来的无奈:“咱们是拿一匹瘦马在跟屠先生的蒸汽机拔河。”
冯河虎:“开动这台机器的人最近要来上海,而上海鱼龙混杂,谁也不敢说就是自己的地盘。”
小欠沉默,他已经明白对方的话,他只是不敢相信那意思。
冯河虎:“先生说,杀了他,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我们和屠先生的最后一战。”
小欠:“这是先生的话?”
冯河虎:“这是先生的话。”
小欠:“我们没有人力,就算还有人力的时候,一个时光就把我们收拾得一败涂地。我不相信先生会如此不智,对着荷枪实弹,抡着花瓶就冲上去……而且说到底,我们吃的薪俸不是给我们搞内斗的。我这几年在西北跟共党耗,可我记得甭管对我们还是对屠先生,背后还有一帮日本人。”
他拍拍货郎,叹口气,打算出去。
冯河虎:“你违背先生的意愿?”
小欠:“不是违背。打这样必死的战,还全无胜数,你总不能再让我莫名其妙,我会见过先生之后再说。”
冯河虎:“好吧,给你,先生手谕。”
小欠看一眼冯河虎让人递过来的东西,那不是手谕,是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玩耍的相片。
小欠的表情顿时僵硬,像一头犹在死撑的困兽。
孩子把叠好的纸船放进臭烘烘的阳沟里,看它顺水漂走。他顺着水看见枪口,顺着枪口看见倒提着汤姆逊的时光。
时光看着他,那表情很难说是怜悯还是厌恶:“又是小孩又是小孩。这里的人图什么?自己都保不住还要生一窝……”
知道他性情的手下立刻把那孩子抱出射界,时光随手把自己的帽子扣在小孩头上,帽子大得能遮住孩子的全部视野。
时光端起枪走向那栋薄壁的房子,房右房左都布着火力,这是一个滴水不漏的四面包抄。
那孩子大叫:“爸爸!”
立刻有一个很流泥坑也很船帮的中年人迎出来:“欠老板你可算来了……”
时光开火,四支冲锋枪交叉开火,洞穿着薄薄的板壁、那屋里的人和他们摆设的筵席。
摧毁一个家庭,这点火力绰绰有余。
门在小欠和货郎的身后关上,留在小欠印象里的是门后船帮同僚极不友好的眼神。小欠看了一眼捏在手上的相片,又看一眼货郎。他什么也没问,但货郎受不了了。
货郎:“这地方人死起来又方便,你就痛快点给我一枪。我是没照顾好嫂子和侄儿,你这么看着我,还不好让我死。”
小欠摇头:“不怪你。我是想让他们娘儿俩远离是非,可干咱们这行的要想把他们拖进来,阴招可多了去了。”
货郎:“马骝那头我不去啦,今天我豁出脑袋也得把你家里人送出上海。”
小欠:“冯河虎说要把我们连家带口赶出上海吗?不,他说的是,咱们得跟屠先生鱼死网破,否则咱们的家小一起陪葬。”
货郎:“天南海北打死打活的是我们!他算什么?就一打算盘的管事!”
小欠:“他不算什么。不过他管着船帮,还有咱们见不得人的底细,咱们的容身之处和咱们的家小,还拿绳子牵着咱们的手脚和命根子。”
那是事实,货郎哑然:“……先生这事做得叫人寒心。”
小欠:“这事跟先生无关。这帮人明摆着是叛了,至少是在自作主张。我都疑心先生被他们禁了。屠先生死了,他们大有好处,我们死了,忠于先生的人又少几个。”他叹口气,“飞熊也死了。”
货郎:“只怕先生睡着了也能耍得冯河虎死去活来吧?怎么就由得他在这儿做跳梁小丑,先生的奇诡,就不是我这笨人想得清的啦。”
小欠一拳砸在他下巴上。
货郎拭掉嘴角的血迹:“好。你老婆孩子恨不得让枪顶着了,你不怪我。就这么一句,你……”他摇头,“我不说啦。”
他不说了,小欠也就再也不提,径直在前边走着。
小欠:“哪儿也别去,先跟我去马骝那儿商量对策。不管胜败,我不想死了之后再互相埋怨,说什么我们死了,因为我们连师长和兄弟都不信任。”
时光的车离开。
前座的九宫涂掉那张纸上的三个名字。
九宫:“圣巴特里斯恐怕是不能再住了,船帮必然反击。”
时光:“杀三个是我们躲,杀三十个就轮到他们躲了。一鼓作气。”他叹了口气,“先生一直希望见到一个真正干净的上海。”
他转头看见青山像刚中枪时一样蜷在后座上,悲伤而哀怜地看着他。现在他明白了,青山不是为自己悲哀,而是为他时光和像时光一样的别人。
时光:“把那个镜子调一下。”
九宫调整了后视镜,时光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小欠和货郎木然看着他们赶赴的筵席:男男女女,尸横一地。他们曾经围坐的桌子已经成了碎片。三枪能打死的人打五枪是屠先生的信条,而时光把五变成了五十。
小欠回身,看着屋外地上坐着的那个孩子:那小家伙仍戴着时光的帽子,小欠有那么一会儿以为他已经死了,直到他拿下那顶帽子,看着那张惊骇过度的脸。
小欠抱起那孩子:“走吧。”
货郎还梦里一般:“去哪儿?”
小欠:“接着去找信得过的人。还有,告诉我老婆,我又给她带回来一个儿子。”
天目山据点里,八角马猛砸双车紧闭的房门,直到双车将门打开。从他故作轻松的表情来看,显然又在吸鸦片。
八角马:“开战啦!”
双车骂骂咧咧去拿他的家伙:“船帮敢打过来,咱们就平推过去,让时光瞧瞧天目山……”
八角马:“时光推过去啦!船帮老辈的三个香主全被他一锅端啦!九宫知会我们全面开战!务必在先生来之前,把船帮压死在流泥坑!”
双车呆了一会儿:“……这位爷总这么雷公闪婆的,可不要忽闪死自己人吗?”
八角马:“还有,以后我们听谁的呀?九宫说时光在圣巴特里斯酒店住腻了,还说为了先生的安全,以后天目山和天外山最好统一指挥。”
双车想的不是听谁的,而是太子爷住哪儿:“你们想听谁的就听谁的,反正我听时光的。赶快把这儿收拾出来!他只能住这里最好的房间!”
圣巴特里斯酒店,时光对着窗帘愣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拉开了窗帘。流泥坑那疮痕一样的屋顶。
青山站在他的身后:“回去看看,孩子。”
时光对着自己的心灵挑衅:“不光看过了,还杀进杀出两回了。不过如此。”
青山叹了口气。九宫进来,时光观察状地看着流泥坑。
时光:“船帮好像没什么异动?”
九宫:“有要报仇的,也有出逃自保的,我们已经全都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