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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就像是在等待气氛高涨起来似的,村政警部适时出现在了大厅里。看到这名矮胖男子的身影,大厨准备甩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睁大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谄媚。

站在大厅的一角,村政扭动他圆圆的脸庞,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此刻,大厅里聚集了多达十四名客人和工作人员。时间是九点刚过。

几位玩着各自手上游戏的客人发现村政的样子与之前似乎有些许的不同。他就那样站着,冷静的目光投向了每一个人。从他那副镇定自若的态度来看,似乎蕴藏了某种洞察力。

当他的目光投到坐在角落里看杂志的菜穗子身上时,菜穗子也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瞳孔。两人相互对望了两三秒。菜穗子感觉村政似乎微微点了下头。如果真是如此,自己便会有所回应。但他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

“抱歉。”

目光从众人身上划过之后,他那种尖锐高亢的嗓音响了起来。他的嗓音对于吸引众人的目光起到最好的作用。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游戏。

“稍微耽误各位几分钟时间,马上就会结束。”

经理站起身来,粗野地把手里的牌扔到了桌上。

“你们还想怎么样?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不会再给客人们添麻烦了吗?现在你们怎么出尔反尔?”

“请你先坐下。”村政平静地说,“这是搜查,请你们配合。雾原先生,请你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换作是往常,经理或许还会再争辩两句,但今天的他却并没有这样做。或许是矮胖男子给人的那份威严影响了他。

村政的目光再次在众人的脸上环绕了一圈。之后,他缓缓开口说道:

“两天前的夜里,大木先生坠崖身亡。经过我们慎重仔细的调查,现已查明,本案是伪装成自杀的杀人案件。”

村政的话简洁有力,就像是在报告搜查结果一样。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座的人一时之间似乎都没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歇了一口气之后,众人所受的冲击才化作一阵喧闹,充斥了整个大厅。

“这不可能。”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还是经理。或许正因为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所以才会感到难以接受。

“不可能吧?”

大厨也跟着说道。直到这时,他的手里依旧紧攥着扑克牌。村政轻瞟了经理和大厨,微微一笑:“不,这是事实。”

“难道说,你们修正了死亡推定时刻?”

医生提出的问题可谓三句不离本行。村政摇头道:“不,医生,死亡推定时刻并没有改变。死者死亡的时间,估计就是他的手表停止的时刻,也就是七点四十五分。”

“那就应该是事故。”大厨说。

“不,是谋杀。”警部淡淡地说,“凶手设下了一场精心的骗局。”

“莫非是种不必凶手亲自出马就能把人推落山崖的手法?”

“没错。”

大厨“哼”了一声:“说的就跟变魔术似的。”

“对,”村政再次说道,“的确很像变魔术。接下来,我就来给各位说一说这魔术是怎么变的吧。”

他说话的时候,菜穗子和真琴并没有看他。她们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观察着那个人的反应。警部讲述起了杀人的手法,也就是凶手偷梁换柱把新木板换成旧木板的事。这时候,菜穗子她们发现,那个人的表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解释过杀人手法之后,警部的目光再次从众人脸上掠过,一脸自信地问道:“众位有什么疑问吗?”

“说句实在话,这手法并非是我们看破的。这是众位中的某位告知了我们的。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凶手的这场计划可谓全盘失败。”

村政踱起步来。众人全都缄口不言,寂静之中,只有村政的脚步声奏响着奇妙的旋律。

“至于凶手是谁,我们心里也早已有数。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凶手本人与这手法谓休戚与共。”

“休戚与共?”

经理反问。

“没错。听我讲述过这手法之后,我想先问一问各位的感想。一般情况下,估计大部分人都会开始猜测,这事究竟是谁干出来的呢?但相反也会有人猜想:到底是谁想出了这种杀人手法的?”

“一针见血。”上条赞道。

“承蒙夸奖。”警部轻轻点了下头。

“估计任何人都能想得到,如果把那块大木先生用来垫脚过桥的木板换成朽木,朽木可能会在中途断裂,而大木先生也会坠崖身亡。但实际动手行凶的话,情况又会如何呢?即便换过木板,木板也有可能不会断裂开。再或者,大木可能会在过桥之前便发现木板朽坏。如果在木板上动手脚,之后更有可能会被警方发现。到头来,凶手就必须得选用一块从外观上不易让人看出有什么问题但是又的确无法支撑一个人的体重的木板来。现在的问题就是,在这些人当中,有谁能在这种事上做出正确的选择和判断呢?”

众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菜穗子回想起自己头一次听村政说起这事时所感觉到的那种冲击。村政在听她们说起这事后,心中立刻便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而真琴当时的反应,却只是一句:“村政先生不愧是干这行的专家啊。”

警部口齿含糊地接着说道:“如此一来,最大的嫌疑人究竟又是谁呢?”

“请你稍等一下。”经理连叫带嚷地站起了身来,“听你这话的意思,感觉就像在说,凶手就是我啊?”

村政不温不火地看了经理一眼。“哦?是吗?”

“本来就是。这家旅馆里的许多家具和用品都是我亲手制作的,对于木材的质量与强度,我也多少有些了解。照你刚才的那种说法,我不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了吗?”

“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也一样啊,经理。”

大厅的角落里传来了说话声。在众人的注目之下,高濑站起了身来。

“我也曾帮着经理做了不少事,我对库存木材的情况也知道得颇为详尽。因此,我也成了嫌疑人了啊?”

“我和他们的情况可不一样。”大厨说,“我除了饭菜和料理之外,啥都不管。说得难听点儿,我连锯子都不会用。”

“我会用。”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医生太太抬起了手。坐在她身旁的丈夫连忙把她的手拉低。整个场面的气氛也因此有一些缓和。

村政苦笑着抬起手,比了个让众人安静一下的手势。

“大伙儿没必要都来争当嫌疑人候补。凶手还是由我们来指明好了。现在,我有个问题想请众位思考一下。大木他为什么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过桥呢?高濑先生,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呢?”

高濑的表情就像是突然间被老师当堂提问的学生一样,一脸的狼狈。但有关这问题,之前他也曾和菜穗子她们商讨过。

“估计他是有什么事,要到桥对面去一趟吧?”

高濑的回答与上次和菜穗子她们讨论时完全一样。村政说了句“完全正确”,之后再次看了看众人。

“只说有事的话,感觉似乎也太过笼统。他到底要上哪儿去?去干什么?后来,我们对大木的尸体进行了更为详细的调查,发现他身上穿的那件滑雪夹克的肘部沾有一些黑色的痕迹。化验分析之后,我们得知那些黑色痕迹是碳粉,也就是所谓的煤。此外,在他的登山鞋上,我们也发现了少量相同的碳粉。可是,就我们所调查到的情况来看,旅馆的周围似乎并没有这类东西。于是,我们就把目光投向了后山……”

说到这里,他冲着高濑微微一笑。

“之后,我们便发现了那间烧炭小屋。只需稍加观察就能发现,那间小屋最近曾有人出入过,而死者尸体上的煤的成分,也和小屋里的完全相同。”

“烧炭小屋?还有那种东西?”

医生的问题也不知是向谁提的。

经理回答道:“那是很久以前的屋子了。如今不但早已停止使用,恐怕连去的人都很少。”

“可大木当时肯定是有事才过去的。如此一来的话,派对那天的夜里,估计过桥后他要去的地方,也就是那间烧炭小屋了吧。”

“去干嘛?”

听到医生的问题,大厨插嘴答了一句:“反正不会是去烧炭。”

“会不会是去见什么人?”

和丈夫芝浦时雄一起坐在角落里的佐纪子突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看到众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妻子身上,芝浦用手肘轻轻捅了捅她:“别随口瞎说,现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时候。”

“不,你说得对,太太。”

村政稍稍抬起头来,看了佐纪子一眼。

“我们也曾猜测过,当时他过桥去的目的是为了去见某个人。而且还得对众人保密。我们认为,当时他要去见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因为,凶手若想使用刚才那手法来杀害大木,就必须预先断定大木会在那个时候用木板过桥。那么,凶手又是怎样察知这一点的呢?其原因就在于,约大木过去的人,就是凶手。”

“稍等一下。”

医生抬起手,打断了警部连珠炮似的讲述。之后,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闭上眼喃喃地说道:

“大木君之前曾经去过那间烧炭小屋。而在他第二次去时,便坠桥身亡了。第二次去时,他是为了去见某个人,而那个人就是凶手。如此一来,在他第一次到小屋去时,很可能曾遇到过凶手啊?”

“说得没错。”

村政一脸深得我心似的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管其目的是什么,我们都认为,凶手和大木都曾在烧炭小屋见过几次面。而且用木板过桥这一点,也是大木和凶手之间的共识。在此基础上展开搜查,又通过刚才提到的对木材的选择,我们认定,在这些人当中,凶手只可能是那个人。”

村政背起双手,在众人的面前缓缓踱起了步。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屋中来回扫过,观察着众人的反应。众人全都闭口不言,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一阵,脚步声戛然而止。村政颇为自然地抬起手来,指着众人当中的一个。而那个人,正是菜穗子她们一直在观察的那人。

“凶手就是你,江波先生。”

从警部抬手指出凶手,到江波有所反应,中间间隔了短短一阵空白的时间。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矮胖男子和江波的身上,甚至连大厨也放下了手里的牌。

江波手里玩弄着扑克筹码,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声响停止的同时,江波开口说道:

“为什么说是我?”

虽然脸色铁青,但江波的声音却依旧镇定自若。菜穗子感觉这或许是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还问为什么?因为凶手只可能是你。”

村政露出了一脸游刃有余的表情,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之后,他再次缓缓踱起了步。

“我们已经调查过你在公司里负责的工作,你是研究建筑材料的,因此,你在日式住宅的重要材料——木材方面,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位专家。”

听过村政的讲述,江波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狼狈。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江波闭上眼睛,张开薄薄的嘴唇,用平淡却又意味深长的语调说道:“的确,如果光从这方面来看,我的嫌疑的确要比任何人都大。”

歇了口气之后,江波又提高了嗓门:“但是,如果问题只是被虫啃噬过的木材的强度,那么只要是稍有经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之前经理和高濑也曾说过,他们能看得出来。不,相对于我这个只知道纸上谈兵的人而言,或许还是他们这些实际动过手的人的经验更加丰富。”

江波的话虽然惹来了经理和高濑的怒目而视,但两人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因为刚才他们俩确实承认过这一点。

村政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嘴角依旧带着那种淡淡的笑意。

“这一点倒是没错,那么我们不妨来换一种思维方式。众位觉得凶手究竟是在何时调换木板的呢?”

江波并没有理会警部的问题,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村政故意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说道:

“明显不会是白天。若是换得太早,只要大木事先去一趟石桥边,就会发现木板已经被人偷换了。如果把这些情况也考虑在内的话,那么调换木板的时间就会大大地受到限制。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那天夜里的派对开始之前,就是开始之后。而刚才江波先生提到的雾原先生和高濑先生两人,在派对开始前后一直都很忙,根本没时间离开旅馆。如此一来,只需使用一下排除法,我们便可以得出答案来了。”

“所以你们就找上了我?可其他的客人也可能会故意隐瞒,明明很懂木材却又偏偏装作不懂啊?你们准备用这种模棱两可的猜测来做证据吗?”

江波撇了撇嘴,感觉就像是在揶揄村政一样,但手里玩弄扑克筹码时的慌张动作却泄露出了他此刻的内心。

“你曾经去过那间烧炭小屋吧?”

村政突然提起了一件看似与此完全无关的事。不光江波吃了一惊,周围的观众似乎也被这话问了个措手不及。村政把两手撑在江波面前的桌上,盯着他的脸看了起来。“你去过吧?那间烧炭小屋。”

江波用鼻孔重重出了口气:“什么嘛,突然提这些事……”

“就是刚才提到的那间烧炭小屋。你去过吧?”

“那种地方,我可没去过。”

“没去过?那可就奇怪了。”

村政用手指了指玄关:“玄关旁鞋柜里那双白底红条纹的防雪靴,是江波先生你的吧?鞋码好像是二十五码半。”

江波的目光开始闪烁起来:“……是又怎样?”

“嗯,看起来挺脏的呢,那双鞋。我们曾经拿那双鞋的污垢去采样分析过。”

“你们怎么可以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

“我们调查过所有人的鞋,这是我们的工作。”

矮胖男子仿佛是在向江波挑衅一样,故意慢条斯理地说。

“污渍、垃圾这类东西,对搜查而言是很重要的。接着往下说。经过我们对你那双二十五码半的鞋上的污渍进行采样分析之后,发现了少量的煤灰。所以我们就想,你究竟是在哪儿沾上那东西的呢?”

江波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似的,一时间无言以对。村政也沉默了下来。沉闷的气氛在大厅中积淀,最终打破这沉默的是一阵哔哔哔的电子表报时音。见到众人全都扭头望着自己,芝浦连忙脱下手表,按停了报时音。

江波趁机开口说道:

“说起来,我之前可能去过那边。那就是你们说的烧炭小屋啊?抱歉,我一直把那里误当成是杂物间了。”

“那就是说,你承认你曾经去过那间烧炭小屋了?”

“如果我去的那间杂物间是叫这名字的话,那我去过。”

“你上那里去干吗?”

“也不是去干吗,只是在散步时偶然发现罢了,之后便出于好奇,进去看了一圈。我说的是实话。”

“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记不清了。”

“之后你就在那里遇见了大木?”

“没这回事。”

江波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吓得桌边的几个人身子一震。

“我不过只是在散步的时候好奇心起,跑过去看了一眼罢了。只因为鞋上的一点污渍,就把我当凶手来看待的话,我是不会任由你们摆布的。”

江波重新坐回椅子上,调整了姿态。村政在他身旁自言自语似地小声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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