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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蒂说:“说得太对了。普通大众的品位确实不高。”
他想,我一定要读一读这本《蝗虫成灾》。听起来这是一本具有爱国精神的书。
“谢谢。”罗伯特说。他也只能说谢谢了。在市中心一家豪华商务餐馆里,和一对时尚高贵的年轻夫妇共进午餐,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感到眼睛有点湿润,但还是继续看着书,一边点头说:“是本好书,我很想看。我也要赶上潮流。”说这话妥当吗?承认对这本书感兴趣是因为它时髦,这样或许品位太低了。他心里没有底,但还是感到这样说话确实品位不高。“不过,我们不能光通过一本书是否畅销来断定它的好坏。”他继续说道,“这一点我们大家都知道。许多畅销书都一塌糊涂,简直就是垃圾。但这本书——”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贝蒂轻声对他说:“罗伯特,你没有吃,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你想把《蝗虫成灾》借去看吗?”保罗问。“我们很快就看完了,一两天之内。我的办公室离贵店不远,趁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很乐意把书带给你。”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到时候,我、你和贝蒂可以一起吃午饭。”齐尔丹想,他说这后半句话,可能是受了贝蒂的暗示。
他马上叉了一叉色拉。“不是的,”他回答说,“这是我近年来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顿饭。”
“我明白。”罗伯特·齐尔丹礼貌地说道。
“谢谢你。”贝蒂说,显然十分高兴,“我尽量做得地道一点……食材都是在米申街的小菜市场里精挑细选的,那里才有真货。”
“但是,”保罗说,“这本书讲的是另外一种现实。现在许多著名的科幻小说都是写这个题材。”他对罗伯特解释说:“请原谅我的固执己见。但我妻子知道,我一直是个科幻小说迷,从小就喜欢科幻小说。那时我只有十二岁,二战刚刚开始。”
你把本地菜做得尽善尽美,罗伯特·齐尔丹想。人们说得没错,你们的模仿能力无与伦比。苹果馅饼、可口可乐、电影散场后的漫步、格伦·米勒的爵士乐……你们能用米纸和锡纸人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美国。米纸妈妈在厨房,米纸爸爸在看报,米纸小狗蹲在爸爸脚边。一切的一切,面面俱到。
“噢,不。”贝蒂反驳说,“里面根本没有科学的成分。故事也不是发生在未来。科幻小说都是讲未来的,特别是科技比现在发达的未来。这本书两个条件都不符合。”
保罗默默地看着他。罗伯特·齐尔丹突然注意到这个男人在注视着自己,便打断了思绪,又吃了起来。他能猜出我的心思吗?他心里想。能看出我在想什么吗?我知道我并没有把心思表露在脸上。我的表情很正常,他看不出什么来。
“不是侦探小说。”保罗说,“相反,是科幻小说中最有趣的一种类型。”
“罗伯特,”保罗说,“你在美国土生土长,说的是美国话。我有一本书看起来有点吃力,或许你能帮帮我。是一个美国作家三十年代写的小说。”
“我看到你们在看《蝗虫成灾》。”他说道,“我听过很多人谈论这本书,但是由于生意忙,我自己还没有时间看。”他站起身来,想去拿书,但事先看了看他们的表情,想知道他们是否同意。他们似乎认可了这一社交举动,他于是就把那本书拿在了手里。“是侦探小说吗?请原谅我的愚昧无知。”他随手翻着书。
罗伯特微微鞠了一躬。
我得转移注意力,找个社会新闻谈谈,随便什么。他环顾四周,想找个话题。死一般的寂静,让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简直不堪忍受。该说些什么呢?说个保险的话题吧。他看到一个黑柚木矮柜上放着一本书。
“这本书很少见,”保罗说,“但我有一本,是纳撒尼尔·韦斯特写的,书名是《孤独小姐》。我读得兴味盎然,但不能完全理解韦斯特的全部意思。”他期待地看着罗伯特。
贝蒂从厨房回来,重新坐到地毯上。多么美丽动人啊,罗伯特·齐尔丹又一次想到。身材苗条,不胖不瘦,无与伦比。无需胸罩和腰带的衬托。我不能表露出我的仰慕,千万不能。但时不时地,他总会偷偷地瞄她一眼。黑头发,黑眼睛,微黑的皮肤,说不出的可爱。和他们相比,我们不过是半成品,还没有完全烧透,就被拿出了烧窑。这是当地的一个古老传说,是很有些道理的。
罗伯特·齐尔丹马上说道:“恐怕我从未看过这本书。”他心想,我甚至从未听说过这本书。
可是,他惊慌地想到,我酒喝多了,脑子里一片混乱,既疲劳又紧张。我能跟上他们的思路吗?不管怎么说,他们以后是再也不会请我到他们家来了。再怎么着也为时已晚。他感到无可奈何。
保罗一脸失望。“很遗憾。这本书很薄,讲的是一个日报专栏作家的故事。他经常犯头疼,最后被折磨疯了,幻想自己是基督耶稣。你想起来了吗?或许很久以前读过。”
有一段时间,他只顾埋头喝酒,脸上装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我应该完完全全地按照他们的思路,坚持点头称是,他这样告诫自己。
“没读过。”罗伯特说。
罗伯特·齐尔丹感到一阵脸红,他弯下腰去喝刚刚斟满的酒,以掩饰自己的窘迫。这是多么糟糕的开场啊,他居然荒唐地和主人大声争论起了政治。自己表达不同意见的时候很是粗鲁。多亏主人巧妙的回旋,才不至于让今晚的晚餐变得扫兴。我需要学习的东西真是太多了,齐尔丹想,看他们是如此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书中对痛苦的看法很是奇特,”保罗说,“对于莫名痛苦的意义给出了相当独到的见解。这是所有宗教都要阐释的问题。宗教,比如基督教,宣称痛苦来源于罪恶。韦斯特似乎也持这种观点,但他的观点比过去的观点更令人信服。在韦斯特看来,他自己莫名的痛苦来源于他是犹太人这一事实。”
“在极权国家,领袖死后的那段时间总是至关重要的。”保罗说道,“没有传统可以沿袭,而且也没有中间机构——”他打住不说了。“或许最好还是莫谈政治,”他笑了笑,“就像过去的学生时代。”
罗伯特说:“如果德国和日本战败了,今天统治世界的将是犹太人,无论在莫斯科还在华尔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