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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不作声。在一片寂静之中,可以听到远处有人光着脚走路的声音。在这些镀镍和塑料的仪器设备中间,在装着电子设备、玻璃器皿和精密仪器的高大橱柜中间,这种懒懒散散、踢里踏拉的脚步声听上去就像是某个神经有毛病的家伙开的一个愚蠢的玩笑。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站起身,紧张地望着斯诺特。他仔细听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似乎没有丝毫恐慌。这么说他害怕的并不是她?
“谁?”
“她是从哪儿来的?”我问道。接着,正当他犹犹豫豫的时候,我又问:“你是不是不想说?”
我张开手掌,在脸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慢慢地向无线电台室走去。在按下门把手时,我听到有人厉声问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靠在冷冰冰的金属墙上站了有多久。整个观测站一片沉寂,只能听见远处空调压缩机单调的嗡嗡声。
“好吧。”
我马上停下脚步,一动都不敢动。从这条侧道的深处,一位体型硕大的黑人女子正从容不迫、摇摇摆摆地朝我走来。我看到了她闪着微光的眼白,几乎与此同时,也听到了她赤脚踩在地上发出的柔和的啪啪声。她身上只穿着一条闪亮的黄色裙子,好像是用稻草编成。她巨大的乳房下垂着,乌黑的手臂和普通人的大腿一样粗。她从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经过,看都没看我一眼便走开了。她巨大如象的臀部来回摇摆着,就像在人类学博物馆里有时可以看到的那种臀部特别肥突的石器时代雕塑。在走廊转弯的地方,她转向一侧,消失在吉巴里安的舱室里。当她把门打开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站在屋里更为明亮的光线下。接着,门轻轻地关上了,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用右手握住左手手腕,用尽全力紧紧攥着,直到骨头咔咔作响。我心神不定地环顾四周。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间,就好像被人当头一棒,我想起了斯诺特的警告。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个怪物般的阿佛洛狄忒又是谁?她是从哪儿来的?我朝着吉巴里安的舱室只迈出了一步就停住了。我心里再明白不过,我绝对不能进去。我张大鼻孔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有点儿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很不正常。对了!我本能地料想自己应该能够闻到她令人反感的独特汗臭味,但尽管她从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经过,我却什么都没有闻到。
脚步声逐渐远去,慢慢地消失了。
我离那个圆形大厅已经很近,几条走廊从这里像轮辐一样向各个方向岔开。在经过一条好像是通向洗澡间的狭窄侧道时,我突然瞥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几乎和半明半暗的背景融为一体。
“你不相信我?”他说,“我向你保证,我真的不知道。”
我又在门口站了片刻,闭着双眼,仔细倾听着门外的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动静。我打开门,走廊看上去好像一道黑色的深渊。我摘下墨镜,这才看见了天花板上微弱的灯光。我把门在身后关上,朝着左边无线电台室的方向走去。
我没作声,伸手打开一个装宇航服用的柜子,把里面沉重的宇航服推到一边。正如我所料,后面的挂钩上挂着几支喷气手枪,是为了在失重状态下行走用的。它们没多大用处,但至少算是件武器,我觉得这比赤手空拳要强。我检查了一下装压缩空气的弹匣,然后把枪套的皮带挎在肩上。斯诺特专注地望着我的一举一动。在我调整皮带长短时,他露出一口黄牙,嘲弄地咧嘴笑着。
我已经晚了15分钟。我站在门口,再一次环顾着整个房间。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张垂直靠墙收起的折叠床,因为它被一张展开的索拉里斯地图遮住了。地图后面挂着一样东西,原来是一台袖珍录音机,装在一个盒子里。我拿出录音机,将盒子放回原处。我看了一下录音机上的计数器:整卷磁带几乎全都录满了。我把录音机装进了口袋里。
“祝你狩猎愉快!”他说。
我该怎么办呢?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回敬道,向门口走去。他从扶手椅上跳了起来。
只有这么短短几行字。从笔迹上看是匆忙中写成的。难道是什么重要信息?是他在什么时候写的?我意识到自己应该尽快去图书室。我知道《索拉里斯学年刊》第一卷的附录,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它的存在,但我从来没有将它拿在手上,因为它只有纯粹的历史价值。而另一方面,我从未听说过拉文策尔和他编著的《小伪经》。
“凯尔文!”
《索拉里斯学年刊》第一卷附录,另参见:梅辛杰关于F事件的少数派报告,收录在拉文策尔编著的《小伪经》中。
我看着他: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我觉得我从未见过一张如此疲惫不堪的面孔。
吉巴里安的字迹工工整整,字很小,但非常清晰,他写道:
“凯尔文,并不是……我……我真的不能。”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等着,看他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说,但他只是嚅动着嘴唇,像是要吐出什么东西来。
我将吉巴里安的笔记匆匆折了两折,塞进了口袋里。我慢慢走到衣柜前,向里面望去。防护服和其他衣物被挤到了一个角落里,就好像有人在柜子里站过。地上有一摞纸,下面露出一个信封的一角。我把信封捡起。上面的收信人是我。我突然感到喉咙发紧。我撕开信封,鼓足了勇气,这才将里面的一张小纸片展开。
我一句话都没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