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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大厅。大厅里光线昏暗,模糊不清。头顶的吊灯影影绰绰地闪烁着。所有东西都像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他仔细瞧了瞧卖雪茄的柜台,只见售货员一言不发地靠在柜台上,嘴里叼着根牙签,神情茫然。而且,他全身上下也是一片灰色。
“喂,”埃德沙哑地问,“发生什么事啦?”
售货员没有回答他。埃德向他伸出手去,手指碰到了他灰色的手臂——竟然径直穿了过去。
“我的老天。”埃德叫道。
售货员的手臂脱落下来,掉到地上,散成碎片,看上去像是一团灰色的纤维,如尘埃一般。埃德顿时崩溃了。
“救命啊!”他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
没有任何回应。他四处张望,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一个男人在看报纸,两个女人在等电梯。
埃德朝那个男人走过去,伸手去碰他。
那个男人慢慢地瓦解开来,坍成一堆松散的灰土。他又碰了碰那两个女人,她们也同样悄无声息地散落一地。
埃德来到楼梯前,抓住栏杆往上爬。台阶在他脚下坍塌。他赶紧加快速度,留下身后一路的断壁残垣和清晰的水泥脚印,来到尘云滚滚的二楼。
他凝视着安静的长廊,发现了更多的尘云。周围仍然死一般寂静。除了黑暗——翻滚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他摇摇晃晃地爬到三楼。有一次,他的一只脚竟然完全穿透楼梯踩空了。那一刻,他整个人悬在不断扩张的洞口。他望见了下面空无一物的万丈深渊,感到心悸不已。
然后他接着往上爬,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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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走廊里尘云翻腾。房顶的吊灯断断续续地闪着。他伸手去够门把手,把手直接掉到他手里。他将把手丢掉,用手指去戳门。结果,门上的厚玻璃直接裂开,碎了一地。他推开门,走进办公室。
埃文斯小姐坐在打字机前,手指一动不动地放在键盘上。她也全身灰色,头发、皮肤,还有衣服,都是灰的。埃德伸手去碰她,手指直接穿过她的肩头,只摸到了干燥的碎片。
他缩回手,感到一阵恶心。埃文斯小姐没有任何反应。
他继续往里走。他推了桌子一把,整张桌子就坍塌成一堆腐败的尘土。厄尔·亨德里克斯站在饮水机旁,手里端着杯子,看上去就像一尊静止的灰色雕塑,一动不动。绝对静默,没有声音,死气沉沉。整个办公室就是一座灰色的大坟墓,没有生命,完全静止。
埃德又回到走廊上。他甩了甩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难道是他疯了吗?是他——
一个声响。
埃德转过头,盯着那片灰色迷雾。有个东西正快速冲过来。是个男人——穿着大白褂。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都穿着白大褂,手里拖着什么仪器,看上去相当复杂。
“喂——”埃德虚弱地喘着气。
那几个人停下来,张大了嘴巴,眼球都快掉出来了。
“看!”
“哪里出错了!”
“还有一个没惰化。”
“快把惰化器拿出来。”
“我们得先把——”
那几个人向埃德围过来。其中一人拖着一根带喷嘴的长软管。一个便携式推车在后面呼呼转动着。他们开始大声喊口令。
埃德回过神来,全身毛骨悚然。他惊慌失措,直觉告诉他,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必须逃离这里,好去告诫其他人。赶快跑。
他转过身,拔腿就跑,往楼梯冲去。楼梯在他脚下瓦解。他跌跌撞撞,在尘土中连滚带爬,终于来到了底楼。
大厅已经完全笼罩在灰色的尘云里了。他朝大门摸过去。白大褂们在他身后追上来,手里拖着各种仪器,还大声对彼此喊着什么。
他跑到街边的人行道上。身后的办公大楼摇摇欲坠,歪向一边,不时有一堆堆尘土从上面坍下来。他冲到街角,那群人眼看就要追上来了。他伸出双手,瞎子摸象一般穿过街道,踏上了对面的人行道——
太阳睁开眼睛。温暖的金色阳光洒在他身上。汽车喇叭嘟嘟响着。红绿灯交相变换着。四周的男男女女们穿着鲜艳的春装,匆匆忙忙,熙熙攘攘:有赶着买东西的顾客,有穿着深蓝制服的警察,还有提着公文包的推销员。商店、窗户、指示牌……车水马龙的街道川流不息……
还有头顶上那轮耀眼的太阳,以及那片熟悉的湛蓝天空。
埃德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他转身往回看。街对面,办公大楼依然完好无缺地矗立在那儿。棱角分明,水泥坚固,玻璃窗亮闪闪地贴在墙上。
他退后一步,不小心撞上了一个急匆匆赶路的行人。“喂,”那人恼火地说,“看着点!”
“对不起。”埃德甩甩脑袋,想弄清楚刚才究竟是怎么了。从他站着的地方看过去,办公大楼没有任何异常,高大、庄严,以绝对的压迫感俯视着整条街道。
但是一分钟前——
可能是他精神失常了。他明明看见大楼溃成一堆尘土,还有里面的人,都化成了土。还有那些紧追他不放的白大褂。他们穿着白色长袍,喊着指令,还有转动着的复杂仪器。
一定是他疯了。没有其他解释。埃德感到浑身乏力,他转过身,在人行道上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完全陷入了疑惑和恐惧的泥潭里。
办事员被带到了最高行政委员会,按吩咐等在外面。
他紧张地来回踱步,双手紧扣在一起,痛苦地搓来搓去。他摘下眼镜,颤抖着擦了擦镜片。
老天,这下捅的娄子可大了。而且还不是他自己的错。但他不得不承担这个责任。的确,让召唤者们各就各位、各司其职,这是他的责任。但谁知道那个该天杀的臭东西竟然回去睡大觉了?这直接导致他现在得来这里听传讯。
门开了。“进来吧。”一个声音嘀咕道,心事重重的感觉。这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忧心忡忡的。办事员浑身发抖,慢慢地挪了进去。汗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赛璐珞衣领里。
老人抬头看了看,把手中的书放到一边。他平静地看着办事员,温和的浅蓝色眼睛——一种深远的、古老的温和——让办事员更加紧张。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前额。
“我听说出了个问题。”老人低声说,“在T137区。从邻区跑过来一个对象。”
“是的。”办事员怯怯地说道,声音嘶哑,“很不幸。”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我按指示文件的要求出发。当然,与T137有关的材料应该优先处理。我亲自向我负责的区域里的那名召唤员传达了通知,要求他在八点十五分执行召唤。”
“那名召唤员了解事情的紧迫性吗?”
“是的,先生。”办事员迟疑了一会儿,“但是——”
“但是什么?”
办事员可怜兮兮地扭着身子。“我刚一转身,那名召唤员竟然爬回狗棚睡着了。我当时正忙着看怀表。我准时发出了命令,但是没有回应。”
“你的确在八点十五分发出了命令?”
“是的,先生!八点十五整。但是召唤员睡着了,等我把他叫醒的时候,已经八点十六了。他执行了召唤,但是并没召唤来一个开车来接他的朋友,而是召唤来一个保险推销员。”办事员的脸上写满了厌恶,“那个推销员把对象困在那里,一直困到九点半。所以他不仅没有早到,还迟到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所以当规划开始的时候,该对象还没有抵达T137区。”
“没错。他大概十点钟才到。”
“正好赶在规划正在进行的时候。”老人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他的脸色阴郁,双手背在身后,长袍拖在地上。“这个问题确实不小。一个区的规划工作必须包含所有其他区里的相关对象。否则,他们就无法适应我们的规划。当这个对象进入T137区的时候,规划已经进行了五十分钟。也就是说,这个对象正好碰上规划区完全惰化的时候。而且他还在里面游荡了很久,直到其中一个规划小组发现了他。”
“他们抓到他了吗?”
“很不幸,没有。他跑了,跑出了规划区域,然后进了旁边一个处于完全活跃状态的区域。”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人停下脚步,满是皱纹的脸上更加阴郁了。他用有力的手捋了捋长长的白发,说:“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他的下落。当然,我们会尽快找到他。但是目前,他不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
“您准备怎么办?”
“必须马上找到他,制服他,然后带他到这里来。没有其他办法了。”
“带来这里!”
“已经来不及惰化他了。等他平静下来之后,就会告诉其他人。抹去他的记忆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普通手段现在都不管用。我必须亲自处理这件事。”
“但愿能尽快找到他的下落。”办事员说。
“会的。每一个观察员都接到通知了。还有所有召唤员。”老人眼里闪烁着光芒,“我们甚至还通知了所有办事员,就是不知道他们靠不靠得住。”
办事员脸红了。“真希望这件事能尽快得以解决。”他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