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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奎尔躺在一张手术床上,呼吸缓慢而均匀。他的双眼基本闭上了,只模糊地感觉到工作区里有两名技术员,还有刚进来的麦克兰。
“没有足够空间植入仿真记忆?”麦克兰恼火地问道,“只要抹掉两星期的工作记忆即可。他是西岸移民局的小职员,在政府部门工作,去年肯定休过两星期的假。应该没有问题。”他总要为这些小事烦心,真是恼人。
“但我们的问题——”洛尖锐地说,“不是这个。”他走到床边,弯腰对奎尔说:“把你刚才告诉我们的话再对麦克兰先生说一遍。”他转头对麦克兰说,“请听仔细。”
躺在床上的男子坚定地盯着麦克兰的脸,两只灰绿色的眼珠像打磨过的宝石闪闪发亮。麦克兰浑身不自在,那人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你想干什么?”奎尔厉声问道,“你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都给我滚远点,否则我把你们全杀了。”他看着麦克兰说,“尤其是你,你是这里的负责人。”
洛问他:“你在火星待了多久?”
“一个月。”奎尔不耐烦地说。
“你去火星的目的是什么?”洛问道。
奎尔薄薄的嘴唇动了动。他看了洛一眼,一言不发。过了很久,他终于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星际特派员。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难道你没把我的话录下来吗?给你老板放一遍录好的带子。都给我滚开。”说完他闭上眼睛,两股犀利的目光终于消失了。麦克兰这才松了口气。
洛轻声说:“这个男人很麻烦,麦克兰先生。”
“不会的。”麦克兰说,“等我们把他的记忆覆盖掉,他就会和从前一样温顺。”他对奎尔说:“这就是你这么想去火星的原因。”
奎尔闭着眼睛说:“我从不想去火星。他们把任务交给我,我不得不照办,于是就被困在那儿了。好吧,我承认自己对火星很感兴趣。大伙儿不都是吗?”然后他睁开眼睛,审视着床边的三个人,尤其是麦克兰。“你们的吐真剂真有效,让我想起很多早已忘掉的事情。”他想了想,说:“我在怀疑克里斯滕。”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难道她也知情?她也是星际探子?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以防我恢复记忆?难怪她那么反对我去火星。”他淡淡一笑,若有所思的笑容稍纵即逝。
麦克兰说:“请相信我,奎尔先生。我们完全是误打误撞,我们本想——”
“我相信你。”奎尔说。他看上去有些疲倦,镇静剂让他越来越迷糊。“我说我去了哪儿?”他喃喃道,“火星?想不起来了。我倒真想去那儿看看。和大家一样。但是我——”他的声音渐渐减弱,“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政府职员。”
洛站起身来,对他的上司说:“他希望用一个假记忆来覆盖掉他去过那儿的真记忆。假戏真做。他在说真话,镇静剂早已生效。看来他的火星之行让他印象深刻——至少催眠状态下是如此。但是正常状态下,他却似乎不记得这件事。一定有人,可能是政府军事科学实验室的人,抹去了他的这部分记忆。他只知道去一趟火星对他意味非凡,还有特派员的身份也是如此。他们抹不去这些,因为这些不是记忆,而是他的渴望。也正是这个渴望让他当时自愿去完成那个任务。”
另一个技术员基勒问麦克兰:“我们现在怎么办?用假记忆盖掉他的真记忆?但是没法保证结果会怎样。他可能会留下部分真实记忆,真假记忆之间的混乱还会引发心理疾病。他不得不在意识里同时保有两个完全自相矛盾的假设:一是他去过火星,二是他没去过火星。还有,他真的是一个星际特派员和他只是一个假扮的特派员之间也会产生冲突。我觉得我们应该让他苏醒后赶紧离开,不要给他植入什么仿真记忆了,这事太棘手。”
“同意。”麦克兰说。他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你能不能推测出镇静剂失效以后,他会想起什么?”
“不得而知。”洛说,“他可能会模糊地记得他的真实旅程。他也许会强烈怀疑这段记忆的真实性,也许会认为是我们的程序出了纰漏。而且他会记得自己来过这里,除非我们把这段记忆抹掉。”
“我们插手得越少越好,”麦克兰说,“这不是我们应该掺和的事。我们太愚蠢,或者说太倒霉,唤醒了一个真正的星际间谍的真实记忆。这么久以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段过去。”他们越快抽身,越早远离这个自称道格拉斯·奎尔的男人,就越明智。
“还要不要把三号和六十二号套餐送到他家去?”洛问。
“当然不要,”麦克兰说,“而且我们应该退还一半的费用。”
“一半?为什么?”
麦克兰默默地说:“这样比较好。”
的士把他送回到家门口。站在芝加哥居民区的公寓楼前,道格拉斯·奎尔对自己说,回到地球真好。
他在火星一个月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他只记得一个朦胧的画面,一个个深深的陨石坑,还有历尽沧桑的山头,一片死寂。天地间只有沙尘,了无生机。他每天要花很多时间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自己的便携式供氧设备。至于那里的生命形式,就只有一些棕灰色的仙人掌和虫子,看上去懒洋洋的,与世无争。
事实上,他还带回来一些垂死的动物标本,都是他偷偷带进海关的。毕竟它们也没什么威胁。在地球的重力环境中,它们根本无法生存。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索装着火星虫的盒子——
谁知却摸到了一个信封。
他不解地打开信封,发现里面躺着一张五百七十国际币的支票。
他好生奇怪,我是从哪儿弄来这些钱的?我不是在旅途中把所有钱都花光了吗?
支票的备注栏里写着:退一半费用,麦克兰落款。上面还写着日期——竟然是今天。
“雷阔(recall,回忆)。”他大声说。
“先生或女士,回忆什么?”机器人出租车司机礼貌地问他。
“你有通讯簿吗?”奎尔问道。
“当然有,先生或女士。”
一个狭槽打开,滑出一本库克郡的微缩胶卷通讯簿。
“这个名字的拼写有点怪怪的。”奎尔迅速翻开通讯簿,浏览着所有黄页。他莫名地感到害怕。“找到了,”他说,“快带我去雷卡尔公司。我改变主意了,先不回家。”
“是,先生或女士,就照您的意思办。”司机说道。出租车很快掉头往回开。
“我可以用你的电话吗?”他问。
“请便。”机器人司机说。一部亮闪闪的新型3D彩屏电话立马出现在他面前。
他拨通家里的电话。响了两声之后,他看见小屏幕上出现了克里斯滕清晰的面孔,还是冷冰冰的。“我从火星回来了。”他对她说。
“你喝醉了。”她轻蔑地说,“或者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