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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他的话,我又感到了在泰山雾中山路上体会到的那种挫败感。
“我们都是凡人,虽然我们用超过常人的努力去探寻,可我们终究还是凡人,我们只能在牛顿、爱因斯坦、麦克斯韦这些人设定的框架中进行推演,不可能越雷池半步,否则就像步入没有空气的虚空一样,但在这个框架中,我们什么也推演不出来。”
张彬接着说:“从你身上,我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我尽最大的努力去阻止你走这条危险的路,但知道这没有用,你还会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做完我所能做的了。”说完他疲倦地坐到一个纸箱上。
我无言以对。
我说:“张老师,您对自己的工作也应有一个正确的评价:我们迷上了什么东西,并尽了自己的努力,这就够了,就是一种成功。”
他拿起了那个笔记本,小心地揣在胸前,“看看这个,再回想一下你十四岁生日时的那个雷雨之夜,你真的认为,这一切都在现有的物理学定理之内吗?”
“谢谢你的安慰。”他无力地说。
“什么?”
“我也是在对自己说,当我到了您这个岁数,也会这么安慰自己的。”
张彬摇摇头,“几年前就停了,很巧,那正是你第一次问我球状闪电问题的那一年。那年的元旦之夜,我还陷在毫无希望的计算之中,听到外面新年钟声响了,还传来学生们的欢呼声。我突然想到,我这一生也基本过完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伤感压倒了我。我来到这里,像以前多次做过的那样,从雨衣中拿出了那个笔记本,小心地翻开看着,就在这时,我悟出了一个道理。”
张彬又指了指周围的纸箱,“这些,还有一些磁盘,你都拿走吧,有兴趣就看看,没兴趣就算了,总之它们都没什么意义……还有这个笔记本,你也拿去吧,看到它我就有种恐惧感。”
“您现在还在进行这项研究吗?”
“谢谢!”我说,喉头有些哽咽,我指指墙上那张照片,“我能否把它扫描一份?”
“做得不多,因为条件限制,这个项目不可能得到太多的经费。但更重要的是,这些数学模型中没有一个值得为之做试验!它们在理论上都不成立,往往是干到最后,你才发现开始第一步就走错了。退一步说,即使搞出了一个理论上能自洽的数学模型,离在实验室产生出球状闪电还差得很远。”
“当然可以,干什么用呢?”
我问:“在实验上您都做了些什么?”
“也许有一天能让全世界知道,她是第一个对球状闪电进行直接测量的人。”
我打开了其中一个沉重的纸箱,发现里面满满装着一摞摞的演算稿!我抽出两本,读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微分方程和矩阵,再抬头看看周围那摞成一堵矮墙的十几个纸箱子,他这三十多年的工作量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张彬小心地从墙上取下照片递给我,“她叫郑敏,北大物理系63届毕业生。”
“其实我也是很晚才明白这一点的。这三十多年来,除了在自然雷雨中寻找球状闪电,我更大的精力是花在对它的理论研究上。三十多年啊,过程我就不说了,你自己看看吧。”他用手指指周围这些大纸箱子。
第二天,我就从张彬家把那些纸箱子全搬到我的宿舍,现在那里看上去就像个仓库。这几天,我没日没夜地读那些东西。我像一个没经验的登山者,筋疲力尽地攀上了一个自以为无人到过的高度,但环顾四周时却看到了前人留下来的帐篷和他们继续向上延伸的脚印。到现在为止,我已经看完了张彬构筑的三个数学模型,个个都是精妙无比的,其中有一个与我的博士论文是同一个思路,只是比我早十几年就完成了。更让我汗颜的是,在这个手稿的最后几页,他指出了这个模型的错误,这是我、高波和其他论文答辩评委都没看出来的。在另外两个模型后面,他也同样指出了错误。但我看到最多的还是不完整的数学模型,张彬在构筑过程中就发现了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