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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格莫夫送我们直到机场,分别前,林云说:“我知道,您对我们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事情,但请放心,我们以人格保证,绝不会把这一切说出去……”
林云介绍说:“这位先生是俄罗斯科学院西伯利亚分院的研究员,他……您刚才说您的专业是?”
格莫夫朝林云扬起一只手,“不,少校,我让你们来的目的就是想把这一切公之于世,我想让人们知道,在那个可悲的理想主义年代,有一群共青团员来到了西伯利亚的密林深处,在那里追逐一个幽灵,并为此献出了一生……”
“您可不像是干出租车的。”我评论道。
我们紧紧拥抱,泪流满面。
“……科学城源自五十年代末的一个浪漫的想法,这种想法充满了当时的那种单纯和天真,一种创造新世界的理想主义。其实,它并不像你们所听到的那么成功:它远离大都市区,交通困难限止了科技辐射作用。人口太少形不成都市文明,违背了人类向往大都市的理想,徒劳地与大都市抗争,最后不得不眼看科研人才迁往更大更理想的城市……”
飞机起飞后,我疲倦地闭起双眼靠在座位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旁边座位的一个乘客捅了我一下,问:“中国人?”我点点头后,他指了指座位前面的电视,好像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不看电视他很奇怪似的。电视上正在播新闻,形势又紧张起来,战争的阴云越来越浓。我太累了,已麻木的心对一切都不再关心,包括形势和战争。我转头看看林云,她正专注地看着电视,我很羡慕她,球状闪电只是她生活中一段时间里的一部分,失去它也不会对她构成致命打击。
我们在机场找到了一辆车去诺克思柏克科市,司机告诉我们要走六十公里路。冰雪覆盖的公路两旁,是无边无际纷飞的雪雾和黑色的丛林。林云能讲一口不算流利的俄语,她和司机好像很谈得来。那司机扭头看了一眼冻得发抖的我,似乎同情我不能加入他们的谈话,突然改用很流利的英语继续对林云说:
我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时,飞机就要降落了。
代表团登机回国时,我俩却登上了飞行方向基本相同但目的地近得多的飞机。其实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不比从北京去近多少。
傍晚的北京春风拂面,有一种令人陶醉的温馨,一时还看不出战争的阴影。冰雪中的西伯利亚这时对我来说已是一个无比遥远、似乎只在梦中存在过的世界。其实现在看来,我以前的所有生活也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在莫斯科的一个傍晚,林云向团长请假后出去了,深夜才回到饭店。我去她的房间里看她,见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儿,眼睛红着,脸上有泪痕,这让我很惊奇,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不会哭的。她什么也没有说,我也不好问,以后在莫斯科的三天里,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从这件事我发现,林云的生活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在华灯初上的长安街上,我和林云相视无语。我们本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我们各自的世界相距那么远,是球状闪电把我们联到一起,现在,这个纽带不存在了。张彬、郑敏、格莫夫……在那个祭坛上被肢解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加上我一个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我感觉到自己心中那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又被泼上了冷水,现在那里只剩下浸在冰水中的灰了。
到莫斯科后,我发现在代表团的活动中自己根本没事可干,林云也一样。我们跟着代表团访问了苏沃霍夫设计局,又跑了军工联合体的几个装配厂。
再见了,美丽的少校。
我不知她说的特权是什么,也没再问下去。
“不要放弃。”林云看着我说。
“我使用了一次特权,这种特权在找大型机时我都没用,这次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林云,我是凡人。”
接到那个留言后,我们本能地感觉到这信息后面有很多东西,但我做梦都想不到真会有到西伯利亚来的机会。一周后,林云通知我同她一起参加一个技术顾问团赴俄罗斯,她告诉我,中俄两国关于在中国境内组装苏30歼击机的谈判已基本完成,这个顾问团是随一个低级别的军事代表团赴俄敲定一些细节问题,我是顾问团中唯一的一名雷电专家。我感到这事绝非巧合,就问林云她是怎么搞到这种机会的,她神秘地说:
“我也是,但不要放弃。”
班机从莫斯科飞了四个小时在新西伯利亚机场降落,我心中的陌生感比一星期前在莫斯科机场降落时又深了一层,只有想到这里离中国更近了,才感到一丝安慰。
“再见。”我把手伸给她,街灯的光里,我看到她的眼中有泪光闪过。
“听,松涛声!”林云兴奋地说,但我没有那个雅兴,只顾裹紧大衣。在纷飞的雪雾中,远方的山峰只有模糊的影子。
我一狠心松开了她那温暖绵软的手,转身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