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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铁花紧紧握着金灵芝的手，数到“四十六”的时候，他的手才放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无论多卑贱的人，都有个名字，有时甚至连猫狗都有名字。
难道这真是地狱的入口？
为什么她没有？
数到“三十”以后，就连入口处的天光都瞧不见了，每个人都觉得愈来愈闷，愈来愈热。
“你要我带你到哪里去，逃出去？”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的确就是黑暗，就是看不见！”
当然不是。
每个人的身子随着滑车往下滑，心也在往下沉。
“也许你要去找蝙蝠公子？”
也没有声音。
也不是。
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黑暗，连一点光都没有。
“我先要去救我的朋友。”
数到“十”的时候，滑车已进入了黑暗。
朋友永远第一，朋友的事永远最要紧。有些人甚至会认为，楚留香也是为别人活着的。
楚留香道：“好，一上车，我们就开始数，数到五十的时候，我们就往下跳。”
可是他愿意，他只做他愿意做的事。
胡铁花瞪眼道：“当然……”
从没有人能勉强他——?以后他若遇到不幸时，只要想起现在握住他手的这女人，他就会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你能数到五十么？”
“她就算不能逃出去，为什么没有勇气死呢？”
胡铁花道：“我知道你会数，因为你喝的酒从来没有超过三杯。”
也许会有人问这话。
张三道：“就算数，也数不对，你根本不识数，连自己喝了多少杯酒都数不清——?有时明明只喝了二三十杯，却硬要说自己已喝了八十多杯。”
但楚留香却知道，死，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
胡铁花笑道：“看来女孩子的确比男人细心得多，我就算来过，也绝不会数的。”
尤其是当一个人被痛苦折磨得太久时，反而不会死了。
金灵芝道：“我也不知道有多远，只知道我数到七十九的时候，滑车才停住。”
因为他们连勇气都已被折磨得麻木，也太疲倦了，疲倦得什么都不想做，疲倦得连死都懒得去死。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又问道：“从这里到那地方有多远？”
“我知道那边有间牢狱，却不知你朋友是不是被关到那里去了，说不定他们已经遭了毒手。”
金灵芝道：“好像是他的徒弟。”
这正是楚留香想都不敢想的事。
楚留香道：“丁枫究竟是蝙蝠公子的什么人？”
“这地方有三层，我们现在是在最下面一层。”
金灵芝道：“有时是丁枫在那里。”
她的确是活在地狱中的地狱里。
楚留香道：“蝙蝠公子就是在那里迎接宾客？”
“下面这一层有东、西、南三排屋子，中间是厅，有时我们也会到厅里去陪人喝酒。”
金灵芝道：“就是他们的迎宾之处。”
楚留香忽然想起了他以前去过的妓院。
楚留香道：“这滑车的终点在什么地方？”
那种地方通常也有个大厅，姑娘们就住在四面的小屋子里等着，等着人用金钱来换取她们的青春。
金灵芝叹道：“有些地方要进去本就很容易，要出来——?就难如登天了！”
比起这地方的人来，她们也许要比较幸运些。
胡铁花道：“为什么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但又能幸运多少呢？
金灵芝道：“上次我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又有谁真正愿意做这种事？
金灵芝将他们带到这里，胡铁花就忍不住问道：“这里就是入口？”
又有谁能看到她们脂粉下的泪痕？
钢索通向一个黑黝黝的山洞。
在这种地方做久了，岂非也会变得同样麻木、同样疲倦？
一块屏风的岩石后，悬着条钢索，吊着辆滑车。
她们当然也想逃，但又能逃到哪里去？
金灵芝凝注着他，良久良久，才轻轻道：“只要能听到你这句话，我还怕什么？……”
“上面那两层，我只去过一两次，幸好牢狱就在下面这一层，我们出门后，沿着墙向右走，再走到后面，就到了。”
胡铁花抬起头，触及她的眼波，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有什么。我陪你。”
听来这只不过是很短的一段路，但现在，楚留香却觉得这段路简直就好像永远也走不到似的。
金灵芝道：“可是怎么样？”
无论走多远，都是同样的黑暗。
胡铁花擦了擦汗，道：“我当然愿意，可是……”
他简直就像是从未移动过。
金灵芝忽又抬起头，凝注着胡铁花，道：“你愿不愿陪我？”
“在这屋里，我们还可以说话，但一走出门，就绝不能再发出任何声音来，这里到处都是致命的埋伏，走得慢些，总比永远走不到好。”
张三咬着牙，瞪了他一眼，道：“只要金姑娘愿意，我当然可以留下陪她，只怕她却不要我陪的，要你……”
在屋里，她已将这些话全都说出来了。
胡铁花道：“你也可以叫张三留下来陪你，他本就应该这么样做的。”
现在，她只是静静地往前走，走得很慢。
楚留香柔声道：“我明白，这世上的确有些事比死还可怕得多，所以……金姑娘若想留下来，我们绝不会勉强。”
楚留香已能感觉到她的手心渐渐发湿，正在流着冷汗。
金灵芝又垂下了头，缓缓道：“我知道你们一定以为我怕死——?其实我怕的并不是死。”
他自己似也感觉到有种不祥的警兆！
胡铁花道：“因为愈危险的事，他愈觉得有趣。他这人一辈子就是喜欢冒险，喜欢刺激，至于能不能活着回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在这时，东三娘的脚步也已停下，手握得更紧。
金灵芝道：“为什么？”
楚留香虽然什么都瞧不见，却已感觉到有人来了。
胡铁花叹道：“你愈这么说，他愈不会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