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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目光闪动，忽然道：“云帮主若已不胜酒力，这杯酒就让在下替你喝了吧！”
丁枫道：“既然如此，在下倒有一言相劝。”
云从龙这时已喝完了第五杯酒，喝到第六杯时，咽喉似被呛着，忽然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了起来。
船头那人道：“请教。”
胡铁花心里早已叫了一百声“可惜”，简直恨不得要指云从龙的鼻子，大声告诉他：“这种东西是要用嘴吃的，不是用眼睛瞧的。”
丁枫道：“海上风云，变幻莫测，航行之险，更远非江湖可比，阁下若没有十分急要之事，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谁知云从龙夹起这鱼眼睛，只是用眼睛瞧着，却不放到嘴里去。瞧了很久，筷子忽然一滑，那鱼眼睛竟不偏不倚跳入武维扬面前的酱油碟子里。
船头那人淡淡道：“多谢朋友的好意，只可惜在下此番是非去不可的。”
好吃的人，看到别人的筷子伸了出去，总是特别注意；若看到别人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挑走，那更要难受极了。
他不让丁枫说话，忽又问道：“据说海上有个销金之窟，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
云从龙夹起鱼眼睛，胡铁花正在后悔，方才为什么不先将这鱼眼睛挑出来吃了，如今却让别人占了便宜。
丁枫皱眉道：“销金窟？人间到处皆有销金窟，却不知阁下说的这一个在哪里？”
鱼眼睛虽然淡而无味，但也有些人却认为那是鱼身上最美味之物，胡铁花就最喜欢用鱼眼睛下酒。
船头那人道：“这销金窟在东南海面之上，虚无缥缈之间，其中不但有琼花异草、仙果奇珍、明珠白璧、美人如玉，还有看不尽的美景、喝不完的佳酿、听不完的秘密、说不完的好处！”
只见他很快地喝了三杯酒，拿起筷子，夹起那尾“清蒸鲥鱼”的头，将鱼头上的鱼眼睛挑了出来。
江面空阔，江风又急，两船相隔在十丈开外，常人在船上互相对答，只怕已将喊得声嘶力竭了；只不过，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内力深厚，一句话说出，每个字都可以清清楚楚地远送出去。
他语声中忽又充满凄凉之意，是以他这“骨鲠在喉”四个字用得虽然极不恰当，文不对题，也没有人去留意了。
船头这人说的话，听来本也十分稳定清晰，只可惜他这次话说得太长了，说到最后几句，气力似已不继，已不得不大声呼喊起来。
云从龙眼睛发直，竟似根本未听到他说的是什么，大步走回座位上，倒了六杯酒，自己举杯道：“云某本想陪各位喝几杯的，只可惜……此刻却宛如有‘骨鲠在喉’，连酒都喝不下去了，失礼失礼……失礼……”
海阔天、向天飞、胡铁花，这些人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一听之下，已知道这人武功纵然不弱，内力却不深厚，并不是很可怕的对手。
武维扬仰面而笑，冷笑道：“各位听到没有？我凤尾帮的属下弟子，居然会是云大帮主的好兄弟，这位云大帮主的手段，可真是高明极了！厉害极了！”
连他们都已听出，楚留香和丁枫自然更不在话下。
云从龙目光已移到门口那两个死人身上，惨然一笑，道：“但这两人都是我的好兄弟，无论他们是死是活，既然来迟了，就该罚酒三杯——这六杯罚酒，我就替他们喝了吧。”
胡铁花笑道：“你说的那些事，别的也没什么，但那‘喝不完的佳酿’六字，倒的确打动了我，世上若真有这样的地方，我也想去瞧瞧的。”
武维扬霍然长身而起，道：“走！”
船头那人道：“这地方确在人间，但若真的想去，却又难如登天了。”
云从龙迟疑着，目光缓缓自众人面前扫过，看到丁枫时，他目中的惊恐怨毒之色更深，忽然咬了咬牙道：“好，出去就出去！”
胡铁花道：“为什么？”
武维扬厉声道：“我也明白了，但这是我们两人的事，岂可在海帮主的宴前争吵，打断这些贵客的酒兴？有什么话，我们到外面说去！”
船头那人道：“此处地志不载，海图所无，谁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若是无人接引，找上十年，也无法找到。”
只见云从龙眼角的肌肉不停地跳动，目中也露出了一种惊恐之色，仿佛忽然想起件极可怕的事，嗄声道：“我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胡铁花道：“却不知有谁能接引呢？”
胡铁花叹了口气，摇着头道：“诸葛亮若在这里，也一定要被你活活气死。”
船头那人道：“自然也只有销金主人的门下，才知道那销金窟途径。”
楚留香却连一点惭愧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微笑道：“诸葛亮当时若在那里，想法也必定和我一样的。”
胡铁花听得更感兴趣了，忍不住追问道：“销金主人？这又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胡铁花用眼角瞟着楚留香，凑到他耳边，悄悄道：“我求求你，你以后少弄些自作聪明好不好？千万莫要把自己当作诸葛亮。”
船头那人道：“谁也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既没有人听说过他的姓名来历，更没有人见过他的形状容貌。有人说他昔年本是江湖巨盗，洗手后归隐海上，也有人说他只不过是个少年，胸怀异志，在中原不能展其所长，只有到海上去另谋发展。”
楚留香以前的推测，竟似完全错了。
他笑了笑，接着道：“甚至还有人说她本是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而且手段高明，是以令很多才智异能之士，听命于她。”
大家瞧见他的神色，心里都已明白，死的这两个“凤尾帮”弟子，想必正是他派去卧底的奸细，不知怎地却被武维扬发觉了，是以才杀了他们灭口——这推测不但合情，而且合理。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如此说来，这人倒的确神秘得很。”
云从龙脸色忽然变得更可怕，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武维扬，就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胡铁花道：“神秘的人，我倒也见得多了。”
武维扬打断了他的话，冷笑着道：“这两人莫非是你派到‘凤尾帮’来卧底的奸细？否则怎会和你有关系？”
船头那人道：“但两位若想见到这人，只怕也不太容易。”
云从龙铁青着脸，道：“这两人与我的关系，莫非武帮主你还不知道？”
胡铁花道：“至少总有人到那销金窟去过的吧？”
这句话正是人人心里都想问的。
船头那人道：“自然有的，否则在下也不会知道世上有这么样个奇妙之地了，只不过，真去过那地方的人并不多。”
武维扬厉声道：“这两人本是我‘凤尾帮’属下，我就算杀了他们，也是‘凤尾帮’的私事，与‘神龙帮’的云大帮主又有何关系？”
胡铁花道：“有哪些人？”
他仰天冷笑了几声，接着又道：“只不过这两人却死得有些不明不白，直到临死时，还不知武大帮主为何要向他们下这毒手！”
船头那人道：“近几年来，那销金主人每年都要请几个人到那里去作十日半月之游，能被他请去的，自然人人都是富可敌国的豪门巨富。”
云从龙道：“在下纵然不说，各位想必也已看出这是‘神箭射日’武大帮主的大手笔了。一箭入骨，直穿心腑，武大帮主的‘凤尾箭’果然是高明极了，厉害极了……”
楚留香道：“不错，到销金窟原本就是要销金去的，若是无金可销，去了也无趣，倒不如不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闭口不言，显然谁也不愿涉入这件是非之中。
胡铁花目光四扫一眼，淡淡道：“如此说来，我们这里倒有几个人是够资格去走一走的。”
他忽然撕开了死人身上的衣襟，露出了他们左肋的伤口来，嘶声说道：“各位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不知是否已看出，他们这致命的伤口是被什么样的凶器所伤的？”
金灵芝脸色变了变，竟忍住了没有说话。
云从龙冷冷道：“死人是从来不说笑的。”
船头那人道：“能到这种地方去走一走，本是大可吹嘘，奇怪的是，去过的人，回来后却绝口不提此事，而且……”
武维扬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勉强笑道：“云帮主若是在说笑话，这笑话就未免说得太不高明了。”
他帽檐下目光一闪，似乎瞟了丁枫一眼，缓缓接道：“那销金主人行事十分隐秘，收到他请帖的人，也讳莫如深，是以江湖中根本就不知道有哪些人被他请去过，别人纵然想问，也不知道该去问谁，想要在暗中跟踪他们，更是绝无可能。”
闪动的灯光照在这两个死人脸上，这两张脸竟似也动了起来，那神情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竟似真的要择人而噬。
胡铁花道：“为什么？”
门帘掀起，一阵风自门外吹来，灯火飘摇。
船头那人道：“那销金主人并未在请帖上写明去处，只不过约好某时某地相见，到了那时，他自会派人接引，去的人若不对，接的人也就不会接了。接到之后，行迹更是诡秘，若有人想要在暗中追踪，往往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半途。”
死人索命，固然谁也不会相信，但云从龙说的这句话每个字里都充满了怨毒之意，连别的人听了，背脊中都仿佛升起了一阵寒意。
楚留香和胡铁花悄悄交换了个眼色。
云从龙一字字地续道：“他们是要向武帮主索命来的！”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要去这鬼地方，竟如此困难，不去也罢。”
武维扬道：“请教。”
船头那人道：“但人人都有好奇之心，愈是不容易去的地方，就愈想去。”
他目光一转，刀一般瞪着武维扬，厉声道：“武帮主可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的？”
丁枫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此刻忽然道：“阁下若是真的想去，在下倒说不定有法子的。”
云从龙冷冷道：“各位虽不认得这两人，但武帮主却一定是认得的。”
船头那人目光又一闪，道：“阁下莫非知道那销金窟的所在之地？”
海阔天的确也是个角色，此刻已沉住气了，干笑两声，道：“这两位既然是云帮主请来的贵客，云帮主就该为大家介绍介绍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