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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再回到沐水村的学堂后,看到刚刚满室的小娃,顿时一个都不见踪迹了,只看见桌上摆着一块块木板子,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人”字,一撇一捺,有把那撇画到天边去的,有把那捺写到桌子低下去的,又斜着写的还有倒过来画的。
小娃们用来写字的全是临时折下来的板子,人手一块黑木炭,这时侯谁家也不会为识几个字而大动干戈地去买笔墨纸砚,李敏看到毁弃在一边断了的黑木炭,不禁摇摇头,这样大的力气,以后拿毛笔还不定会怎么着。
他转身出去寻小娃们,在后院找到了正在规规矩矩练武的孩子们,先前在课堂上,嬉皮笑脸调皮发难的小娃娃们,此刻一个个正经八百地扎马步,练对子,舞刀棍。
石豪正在叉着腰扫看下面的徒弟,转眼就见李敏站在自己身后,一双冷瞳带着感慨,似笑非笑地朝这边看。石豪转身走上前,到了李敏面前问道,“李公子,你有没有看我的一只白羽的鸟。”
“白羽的鸟?”李敏眨眨眼,笑了,“我怎么可能会看到?”
石豪见李敏并不热络的情绪,当下便解释起来,“上次我让那鸟为我送了一回信,现在也不见它回来,想着沐水村就李公子一个读书人,读书人的心会比较细吧,说不定能看到呢。我遍问了所认识的人,都说没看到,真是急人。”
他这样一说,李敏倒是想起来,似乎在过年之前,念祖拔了一只毛色羽毛的鸟,两个人把鸟给烤了,还在山里面吃掉了。
莫非是石豪的那只送信的鸟?
“怎么,李公子你见过?”石豪追问,眼中带着急切之色。
“灰色毛的见过,白色毛的就……”李敏犹疑地回道,他绝不能承认自己把石豪的鸟给吃了。
“唉!李公子你不知道,那只鸟是我与家人联系的工具,若是失去踪迹,那可就麻烦了。”石豪为难地搓着手,脸上带着黯然之色。其实他都能猜到了,那鸟这么久没有回来,一定是出了事。之所以找准李敏问,石豪心中有鬼,他在暗中盯着念祖呢,想整治念祖,李敏是最好下手对象。
“石豪师傅若是想家人,可以回去一趟嘛!”李敏还没有说完,念祖突然从墙角走了过来,漂亮的脸上笑嘻嘻地朝石豪送来,声音也低沉乖巧许多,“若是师傅挂心这些孩子们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着点。”
石豪突然见念祖出现,脸上的光泽一时尽褪变得血色全无。
他还没有应话,念祖朝村口的方向指指,笑得肆意,“石豪师傅走那里,铁定能安全出村。只是不要挑晚上出门,会被狼咬死的哦。”
李敏不太明白,念祖普普通通的几句话,石豪吓得手都哆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知道石豪套朗儿的招式是别有用心,那么现在呢?石豪是不是已经知道教朗儿的是念祖,所以才这么怕?看来念祖的武功比石豪还高。
“敏儿,我最近记起几个字来,其他的字大都记不起来,怎么办呢,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学识字?”念祖不理石豪,转而朝李敏温柔地问道。
李敏扬目朝下面练武的小娃们看一眼,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最小的五六岁,大大小小的混在一起,若是念祖也跟着进来,他这么高大的个子,这样成熟的面容怕是会……
“要不我在家里给敏儿做饭看孩子吧。你们早上出来教书练武,饿了时我把饭端桌上;小郦儿其实跟奶娘混得还不太熟,她有点排斥,不如以后由我来奶小郦儿吧!”念祖眼中闪着热切的光,仿佛给李敏做饭是种光荣一样。
旁边的石豪听这话,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不安而好奇地偷偷打量念祖,心里面嘀咕成一片,萧家的儿孙就是这样的吗,怎么会像个女人般甘心给别人奶孩子做饭?这个念祖,真的是萧家的种吗?不会是弄错了吗?
李敏越听这话越不太对劲,念祖提起进学堂识字时,表情很温柔。李敏觉得他很上进;念祖说呆在家里奶孩子做饭时,语气很热情。李敏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
念祖毕竟是个男孩子,他把个男孩子当个女孩子用,他怎么对得起念祖以及念祖的爹娘呢?
“还是识字吧。”李敏沉吟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念祖听了笑得脸上像开了一朵花,他就知道,敏儿会做出更好的选择的。
黄昏时三个人往家走去,李朗一路比划着今天新学的拳法,跟在哥哥和念祖的身后,李敏则是问念祖问题,关于那只白鸟的问题。可是念祖死不承认,咬死了说那只鸟根本不是白色羽毛的,那只鸟只不过拥有一半的白色羽毛,也就是说他吃的不是石豪的鸟。
李敏没法子,也不再强问他。只是嘱咐他一定要小心,今后总是要进学堂识字的,定是要常与石豪打交道,不可得罪了石豪。
念祖拍胸脯保证,只要石豪不回家,他一定不会得罪石豪的。
“敏儿,你字写得真好看那!”念祖想到在板子上,李敏用灰炭写出来的字,真的是很漂亮。但是之前他有偷偷看过李敏写在宣纸上的字,跟今天写出来的,不在一个水平上。
李敏没说话,心中暗暗想着,他得快点适应毛笔写字,否则再写出那种字来,肯定会被人笑话的。
“敏儿啊,你为什么只读那些夫子们的之乎者也,我都听不懂那是什么啊,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念祖又问。
“我忘了。”
夕阳下,李敏侧脸看念祖,眨了眨眼睛回道。
金光的余辉度在他的脸上,能够看到那嫩嫩的面颊上,细软的绒毛,念祖悄悄地咽了口水,狠狠地低下头去。
每本书被他嚼了个稀烂,却是忘记看注释了,所以不知道是啥意思。
李敏本想敷衍过去的,但是面对念祖的注视,不知怎的,李敏就说了实话。
看到念祖低下头去,脸颊处鼓鼓的,李敏以为他在笑自己,不由地补充道,“我今天晚上好好看看,估计明天就能记住了,到时候再给你们释义。”
“哥哥,你确定这样真的好吗?”李朗在后面喊道。
“什么好不好的?我都考上秀才了,你们再考,难道会有难度吗?”李敏回头嗔怪地白了一眼李朗,他这是在质疑自己的学问吗?李敏觉得自己学识不低啊,可是到了这个世界,怎么就一直落后于人呢。
三人走在夕阳下的羊肠小道上,路过一家村人的舍子,里面三三两两聚着几名妇人,经过时,李敏便听到了她们的谈论,是在说自己教书的事情。
“上次告示村里修堤的时候,李大郎的字咱们可都看过啦,歪歪扭扭的,像狗爬一样,他真能教得了咱们孩子?”其中一个粗着嗓子的妇人叫道。
“你这婆娘懂什么?李大郎都把河堤给修起来,看得了那么多账目,你说他把孩子教成狗爬的,你放屁!”听到一个男声粗咧喝道。
“不会吧?!朱大哥,你不知道啊,李大郎那字咋就叫狗爬的了?我上次去镇子上一趟,你没看那些达观贵人们写的字,跟咱田里长的杂草似,你猜猜卖多少银子,五两啊!李秀才这字不比那杂草强?好歹还有个字样呢!回头我也让我儿子去学狗爬的……”
李敏听到这,脸黑了一圈,最后默了默,摇了摇头,是他的错,早知道他应该多修一门古中国史的,狗爬的可不好听。
李敏回家便发奋了,灶房里面的工作完全交给念祖了,郦儿有奶娘照顾,李朗在练功,李敏则是抱着角落里面的那一堆书籍啃,小舅舅又买了一些来,李敏觉得自己的课业又重了。
吃罢饭后,念祖发现李敏还在跟那堆书为伴,他收拾好盘碗狼藉,便钻进屋子去,“敏儿,你提前多教我一些字吧!”
念祖拿凳子搬到李敏跟前,身子靠过来,呼吸都喷薄上来,李敏抬头一看,只见念祖一张漂亮的脸几乎贴到自己的面颊上了,“念祖你坐直了。”
“敏儿,你不也没坐直么?”念祖委屈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翻书的李敏,幽怨地哼哼一声。
“我都坐两个时辰了,我累了。”李敏拿手砸砸脑袋,转头看看放在左侧的十本有两指厚的千字文,四书,五经。因为那些小娃,加上念祖,都才刚识字,千字文是必不可少的,李敏也顺带自己修了一遍千字文,主要是拿着手指头蘸着水,在桌面上边看边练。刚才念祖进来,李敏才将桌子一擦,扫去了那些练字的痕迹。
被人说成是狗爬的字,李敏够伤自尊的了,若是再给这个不傻的念祖笑一通,李敏心里会难受。
“敏儿,就教教我嘛。你看,我在那群孩子中年纪最长,个头也高,若是比他们识字少,他们一定会再笑我傻的……”
念祖一派认真正经的样子。
烛光下他看着李敏脸庞清秀,温润光泽,一双清冷的瞳孔,与那个郦邑行有几分相似,念祖心头微怦,暗想温润如玉的君子,该是这样的吧?
“好吧。”
李敏答应了,把千字文拿过来,还没有打开书页就被念祖不屑地推回去,“我要学有用的东西。”
有用的东西?李敏转眼朝着那四书看去,见念祖脸上没露出反对的意思,于是将自己刚刚看过的其中一本中庸拿过来,摆到念祖面前,这下子念祖露出笑颜来,乖巧地凑到跟前,对李敏打开书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什么意思啊?”念祖抓抓头发,一双黑玉般的眼瞳,朝李敏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