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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宁面朝怒号的江水,微微蹙眉,连连咳嗽。目极之处,一块块灰扑扑的云团在江面上层叠起伏,既似田垄也像波浪。这是所有粤人的母亲河。千古多少风流事都发生于缎江之畔,再由这一江春水传颂于全国。
可这样一条母亲河,转眼就吞噬了二十五条人命。
此刻江上航运恢复,江边哀嚎停息,唯有大桥仍断在那里。在事故责任彻底落实之前,理应暂不对大桥进行修复,但专案组的那位严院士已经带着手下几位桥梁专家一同评估过了,认为大桥修复只需重建桥墩,最快四五个月就能完成。两市领导的意见也是希望尽快定案,尽快开始修缮工作,毕竟爱河大桥一断,连接洸湄两市的这条最重要的交通通道也跟着断了,后续的经济损失不可估量。
停好车,覃剑宇迎着瑟瑟江风走过来,劝盛宁:“这两天天气冷得不正常,你身体不好,还是早点回社院吧。”
盛宁突然开口:“你觉得那个胡予桦的话可信几分?”
一听这话,覃剑宇眼光顿然发亮,反问道:“你觉得呢?”
“一分都信不了。”盛宁淡淡道,“胡石银与洪兆龙已经翻脸,如今美合置地的当家人是洪兆龙,他岂会容胡石银的亲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事,还担任分公司总经理这样的要职。”
覃剑宇虽不甚了解这新湘军的内部斗争,却也从胡予桦的态度中窥见出了一丝异样,点头附和道:“是的,他这从头到尾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哪有侄子一门心思要给自己的叔叔定罪的?比起大义灭亲这种不合常情常理的行为动机,我更相信是利益驱动这样的人之本性。”
盛宁又道:“去年湄洲政府曾拨专款修复爱河大桥,但从目前的信息与反馈来看,当时交通运输局的修缮方式过于简单,只用沥青和防水材料涂刷了桥面的裂缝,而我拿了《缎江晚报》记者所拍的桥面与桥梁损伤照片,咨询了上海某位设计院的教授。他虽表示未亲眼对大桥进行过勘测,不敢打包票,但以他的经验来看,这种程度的损伤必须重新铺设桥面面层并进行其它更深度的修复。”
“可就算没有进行深度修复,”覃剑宇还是不太相信盛宁的推断,“仅凭这些裂缝、这些损坏就能造成这样一座跨江大桥的垮塌?”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停顿一下,盛宁道,“像这样严重的工程事故,通常都由多种原因综合导致,比如设计上的细微缺陷,比如桥梁构件的疲劳破坏。我们寻求真相,不只是为了惩罚犯罪,而是要引以为戒,避免这样的人为悲剧再次发生。”
“盛宁,我可提醒你,你若坚持这个观点就等同于指认湄洲交通运输局存在贪腐问题了。”覃剑宇也是常年扎根反贪一线的业务尖子,几乎瞬间就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意,想了想,也道,“不过他们也确实可疑。孙处长曾从国外订购过一套价值数百万的大桥防撞系统,可这回大桥被巨轮撞击,那套系统没有发挥出一点应有的作用。”
“我来湄洲之前就联系过《缎江晚报》的那位记者,他说大桥其实不止一次被船只撞击,他本想深度揭露此事,但稿子还未发出就收到了人身威胁,也就不敢再出声了。他还说,关注到这件事的记者不止他一个,但不知道是否跟他遭到了同样的威胁,他们也都没有选择继续发声。”
覃剑宇蹙眉道:“如果这些记者当初能坚持报道真相,兴许这事故就不会发生了。”
盛宁想到一位算不得熟悉的故人,摇了摇头:“你不能寄望一个记者以纸笔去挑战暗疾、以生命去对抗权力,这是我们司法人员的失职。”
“不过我很好奇,”去年外讯时,覃剑宇就将这位盛处长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知道他的父母都被黑社会所害,所以更对他如今的“较真”不甚理解,“只要你和其他专案组成员保持一致意见,给胡石银定罪就是板上钉钉,你不就能报了当年你父母的车祸之仇了吗?你为什么不索性顺了大家的意思呢,何况照目前的形势看,这也是两地领导的意思。”
盛宁被江风呛得再次掩口咳嗽,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这是两码事。”
“唉呀,咱们盛处长不单是沈腰潘鬓的俏郎君,还是我见犹怜的病西子呢!得亏你不是直男,要是直男,就你这身板,还真甭想讨到老婆。”覃剑宇当真为盛宁这副病体担忧,胡乱开了声玩笑后,又叹着气劝他,“别看了,今天最高检渎职侵权检察厅的人就来了,也跟我们一起住社院,早点回去吧。”
回社院的路上,经台风酝酿多时的大雨终于砸了下来,哗闹人世间,仿佛天公也为我号啕。因大雨车行缓慢,覃剑宇的奥迪滑溜似的驶向社院大门,副驾驶座上的盛宁忽将目光移向车窗外,蹙眉道:“这辆出租车好像早晨我们出门时就停在这里了,怎么到这会儿了还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