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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两个省级的重要会议都被安排在了同一家酒店住宿,于外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于当事人,便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还是张娅先远远地看见了盛宁。
当真是化成灰都认得,她一时理智全失,踩着高跟鞋就朝盛宁冲过去。一场企检服务座谈会刚刚结束,四周人声哗哗,盛宁正跟同事讨论会议内容,全神贯注,完全没留意到一个气势汹汹杀将而来的母亲。
张娅想抽这个男人一耳光。儿子的事儿她已经被各方施压警告不准追究了,至少众目睽睽的,让他丢一丢脸也好。
“盛宁——”为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她突然大喊他的名字,扬手就劈下去——
几乎同时,一个人影疾电一般自人群中掠出,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
盛宁闻声终于抬眼,怔怔望住眼前这位故人。八月酷夏,一阵不知何来的、路径奇诡的风在他们之间轻轻打旋。
蒋贺之是用左手擒住张娅的,右手则戴着一只黑色手套。他肩膀稍一用力,再一松手,就把女人震开了两米远。张娅当然也认得这位大名鼎鼎的蒋三少,为免自己在人前丢脸,她极其恶毒地剜了盛宁一眼,怒冲冲地来,又怒冲冲地走了。
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已经射过来,盛宁本能地想要逃离,可还没转身,手腕便被人拽住。
不得不回眸,再次与这双天生多情的眼睛相对。蒋贺之的表情却静得离奇,毫无不期而遇的忐忑、慌乱与狂喜,他只淡淡道:“直升机就停在酒店楼顶,我想带你去岛上看看。”
一阵湿暖的水气自眼底弥漫,盛宁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一直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办法对这个男人说“不”。
“盛检,”同事见他发怔,及时出声提醒,“晚上还有座谈会呢。”
“盛检不去参加座谈会,”蒋贺之转头看了那人一眼,彬彬有礼地笑,“盛检今晚也不回酒店。”
第144章 苦谛(一)
走回酒店房间的五六分钟里,张娅打了不止三回抖,几乎咬碎了两排牙。人不在眼前晃悠姑且能忍,这一晃悠,所有的耻和仇都像新划拉上的血口子,又不讲道理地疼了起来。她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张娅出生于一个大家庭,亲兄弟就俩,其他堂的表的亲戚不计其数。她当官后,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行事风格,家里的亲戚都安排得很好。一方面,是出自专业判断,她需要一些足够信任的人挡在台前,充当她那些影子公司的“白手套”,好为纪委或者反贪人员的侦查设障;另一方面,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能有人为她、为她的儿子豁出命去干些脏事。
此刻,张娅想起了自己一个叫张蕤的远房堂弟。张蕤其人,寡言格涩,据说出生就不哭,打都不哭,吓坏了一众前来探望的邻里亲朋。小时候他家里穷,父母听说包吃包住便送他去了武校,练出了一身钢筋铁骨,天天揍同学。后来又托关系当了兵,结果到了部队还不安分,第二年就被开除军籍,遣送了回来。回到社会,张蕤给自己找了份出海捕鱼的工作,茫茫大海上,有个船员跟他不对付,一到公海就失踪了。回到岸上之后,面对各方人马的盘诘,张蕤坚持说对方是自己跳海的。尽管一点证据没留下,但张蕤好勇嗜杀的名声还是传了出去,再没有一条渔船敢用他。他游手好闲了一阵子,后来就真的杀了一个人。家里人跑来跪求张娅,张娅便动用了付勉在司法系统里的人脉,把一桩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案子辩成了过失致人死亡,使得这个本该枪毙的堂弟只蹲了三年半就出来了。自此张蕤便视她为救命恩人,任凭差遣。张娅其实一早就相中了张蕤的沉默、蛮勇与狠辣,就想着万一哪天用得上,而张蕤也诚然不负她的期望,真在之后某个要命的关键时刻帮成了她的忙。
想到这里,张娅闭闭眼睛,酝酿一下,接着便拨通了那个久未拨出的号码。她用一种受了莫大委屈的哭腔说:“蕤子,又有人欺负你姐姐了。”
“姐,”张蕤的声音极沉,极冷,自带一点沙哑的混响,像幽幽深井予人回音。手上纹着一只巨眼乌贼,自己画的图案,可笑多于可怖。他嚼着几根皮筋儿似的鱿鱼丝,说,“有事你吩咐,蕤子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