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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剑宇冷不防问出这个名字,就是想抓住盛宁的破绽,然而盛宁仍面无一丝波澜,倒用个无辜的疑惑的眼神望住了他。他便只好自己往下说:“我一直在想,邹树贤就算曾是检察官,刚刚出狱不久,怎么会连新书记体察民情的走访路线都知道,怎么会料到咸宝生曝尸在媒体面前,一下子就把当年的旧案翻出来了?”
对方明显意有所指,盛宁反问道:“覃局认为是为什么?”
从洪万良亲自视察新密村到金乌名城的爆破被省常决议紧急叫停、从冼秀华被何白城刑讯到真凶自首引发轩然大波……如此一事挨一事一环扣一环,须得锱铢必争毫厘不差,覃剑宇凭多年办案经验认定,仅凭一个刚刚出狱的老检察官与两个低学历的农民是办不到的。他突然想到了盛宁衣领下那以鞋油为墨的“南湾码头”,想到他那声“如果相信我,就什么也别问”,他被这一连串缜密得甚至有些恶毒的布局惊得遍体起栗,脱口惊呼:“盛宁,你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你跟哪些领导背地里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教唆杀人也以‘故意杀人’量刑,你一个检察官,怎么能知法犯法?!”
“覃局如果有证据,现在就可以抓我。”这样的指控足够吓人了,但盛宁还是很淡然,很平静。
“你真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覃剑宇双目怒瞪,神情都随自己的推断惊惶起来、狰狞起来,“你把所有人都置于你的棋盘上、玩弄于你的股掌间,是为了公义,还是为了私仇?!”
“还是那句话,有证据你就抓我。”这种一惊一乍、故弄玄虚的诈供套路在他面前全不管用,盛宁笑一下,“我忘了,没证据也可以抓人么,是要外讯,还是测谎呢?”
覃剑宇当然没有证据。当然也不可能“外讯”,盛宁的硬颈他两年前就领教过了,那位三少爷也断然不会同意。那测谎呢?以这人的缜密心性,仪器出错,他都不会出错。然而覃局长既然敢于主动把话挑破,也不是毫无准备。突然话锋一转,他说:“周晨鸢这会儿人在看守所,他说他绑你是因爱生妒,你想不想看看他的供词具体是怎么说的?”
说罢,他便朝盛宁扔出一份材料。
拾起周晨鸢的口供迅速通篇阅览,又轻轻地搁下了。盛宁笑笑说:“这位周公子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
就算真写小说,也是顶顶暗黑、艳情的那一类。
全是绘声绘色的床笫之私,不乏两男相争、双龙入洞这类的3P细节,当然也全是别有用心的编造。以周公子的刚愎暴戾,绝不允许自己的“娜塔丽娅”重投别的男人的怀抱,更不会允许他安安稳稳地就被豪门接受。这些供词可能只来自于他日日夜夜寤寐思服的春梦,但却结结实实地给这位覃局长递出了刀子。
“周晨鸢的案子不归装儿管,他现在要求他的案件公开审理且主流媒体全部到场,我们可以以‘涉密’为由拒绝,也可以就同意了他的要求。‘父子畸恋姐弟’‘三男同床操戈’,光这些素材港媒就得兴奋!我还没把这份口供给蒋贺之看呢,就算他心宽、不介意,蒋瑞臣也能不介意?一旦公开审理媒体到场,就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你忍心让蒋贺之为你蒙羞?你忍心让他再为了你被蒋家撵出去吗?”
这话已与要挟无异。
而话音落地,覃剑宇就知道自己赢定了。原来让白玉化作泥坯,可以如此简单,兵不血刃。
“我会离职……但不是现在……”盛宁仍面无表情,强作镇静,其实声音已经打抖,是啊,他怎么能让这个男人为自己再受他人的白眼与指点、为自己再与他的至亲起冲突?特别是在他已一再让步,都答应了要陪自己共寻公义了。他只能尽量与对方商量,声音渐渐哽咽,“覃局,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洪兆龙的罪行却判死缓就很可疑——”
“盛宁,别太看重你自己了,粤地不是只有你一个检察官!”大老虎已经扳倒,区区一条“出林虫”不在覃局长的眼里也不归他管辖,覃剑宇厉声打断对方,忽而又心生不忍,缓和了语气,“盛宁,我也是为你好,要不要递你面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你还是当年的‘检察之光’么,你还能仅凭一副好形象,登回电视就让法学院的生源翻上几倍么?”昔日的“检察之光”虽也是常年面无血色病病殃殃,但绝没有这么形销骨立,没有这么行将就木。
“我什么样子……跟这案子又有什么关系?”盛宁当然知道自己眼下苍白憔悴、骨瘦如柴,实在不好看,他以长长睫毛遮蔽对方的咄咄视线,竟以一种悲绝的央求的语气说,“为了肃清周嵩平及其同党,市检反贪局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和努力,我想告慰英灵,我想有始有终……”
“盛宁,‘有始有终’不可能了,还是‘激流勇退’吧,这也是孙书记的意思……”覃剑宇自己也久经官场,其实能够理解,为什么就连孙书记都很忌惮盛宁。这样一个不计得失、竭尽智谋还有强大背景的年轻人,身处反贪这样的重要职位上,对任何一个领导来说,都是骨中刺。
于是他继续说下去:
“盛宁,主动辞职离开检察院,骆书记马上就要进京履新了,进京前他会特批你去香港。”作为核心涉密人员,理论上盛宁不能以任何私人理由出国,包括中国的港澳地区,脱密期都得三年。覃剑宇觉得自己对这位部下已经仁至义尽了,默了片刻,才说,“在你身败名裂前准你全身而退,这是留给你最后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