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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014,金鱼A(一)
复读学校门口长着的野杜鹃,枝叶上爬满了斑马虫。它们吃完叶片之后就开始嚼咬对方。蛋饺站在门口的车站边盯着一只斑马虫吞咽另一只的体液。公车到站,她拿公交卡出来刷卡。
那时候大概是13年年末,她在复读学校念书的第一个学期。蛋饺刚戴上牙套没多久,每个月要出去调整保持器。她那天靠在公车上,脑子里还有一只斑马虫在咀嚼同类的尸体。等尸体快被吃完的时候,蛋饺决定要给徐冬河写一封告白信。
那个决定就是在冬天的某个午后随便做出的。当时蛋饺和徐冬河同岁,19岁,体型微胖,带种青春期少女青涩的丰腴。架一副红边的细框眼镜,每天换着穿两件红色和白色的米其林羽绒服。
蛋饺原名叫薛丹皎,个子还算高,但是扔进一个年级十五个班,一个班四十名同学的校园生活里,就是别人高中记忆里的路人甲乙丙。蛋饺还是那种,嘴巴比脑子快,而且不会察言观色的集体生活笨蛋。所以高三那一年,等蛋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处一场女孩们的地下战争中心地带。
她们在背后窃窃说她干草般发黄的头发,微微下垂的胸部,镜架掉漆的眼镜。蛋饺在练习簿乱写的小说故事被人翻出来看过,课本里会夹着不知道谁放进去的小纸条。她们叫她,土豆妹,肉圆,说她身上臭臭的。蛋饺把纸条拿给班主任看。班主任说,很不想管你们女孩子之间的事。
蛋饺攥着纸条,躲在顶楼国际部的走廊上想,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没有打架受伤流血就不代表没人正在痛苦吗?她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蛋饺晚上回家很努力地洗澡了,但第二天有人在走廊上碰到她,还是非常夸张地闪避到了一边。蛋饺站在走廊中央,像一颗冷掉的蛋饺黏在地板上,拔不起来。
因为知道告诉父母只会反过来被说心思不花在读书上,蛋饺没有对他们说起这件事。她还是每天照常去上课。但是在高考第一天,写下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嫌恶到呕吐了。这回整个考场真的漫散开一股蛋饺的恶臭。
几个月后,在复读学校即将开课之前,蛋饺之前的某位高中同学在QQ上给她留言说,当时孤立她也是因为大家都这么做,如果不跟着做的话,也会被孤立的。自己根本没觉得她不好。
蛋饺回她: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垃圾哦。
复读学校开课的第一个月,校长就拉着他们这帮由于各种原因被剩下来的高四生去爬山明志。蛋饺非常不喜欢这个活动,因为她的胸口会不体面地汗湿成一片。爬到顶上之后,往下望是她从小长到大的一座旧山城。初秋的风温吞地吹过来。站在蛋饺边上发呆的徐冬河突然嘀咕了声:“你头发上有香味。”
那句话就是蛋饺开始她的初恋的由头。后来长大的蛋饺才想明白,青春期的爱情其实是场短暂的传染病而已。
但是19岁的蛋饺还正染着时疫,每天课间抓着水杯倒水的时候特意路过一下徐冬河的座位,每次徐冬河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回头瞟一眼。
她在给徐冬河的告白信里矫情兮兮地写,你很像一块镇纸,沉沉压在我心尖上。她写完之后,在最后一节晚自习前的课间休息时间,抱着自己的保温杯又假装去教室后面倒水,然后匆忙地把信塞进了徐冬河的桌肚子里。
也是在同一天晚上,蛋饺的青春期传染病痊愈了。因为她扔错了课桌。
晚自习时间结束后,还会有很多人留下来继续做题。一个班六十来个人,课桌连成一片,中间的人要出来如同淌水过街,十分艰难。蛋饺坐在教室中央,身边凌乱地铺满歪斜的旧课桌。教室最后排有人打开她的情书,大声地念了出来。徐冬河,你很像一块镇纸,沉沉压在我心尖上。
蛋饺在理综卷面前埋着自己的头,盯着试卷上的物理定律发呆。过了会儿,蛋饺艰难地转回头,在那个男生念第二句话的时候,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这场眼泪好像在去年被霸凌的时候就积在眼眶里,经过了一年漫长又疼痛的隐忍之后,终于崩塌下来。蛋饺抱着自己的书包,仰头旁若无人地痛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