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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的暑假,李致知吃进去的药片在胃部发生反应。剧烈的恶心感,让他半分钟后就把药片全部吐了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兀自亮起来,求生本能让李致知使尽力气按下了通话键。
他再醒来的时候,李宝珍和沈兰都在身边。李致知大脑反应迟缓地望着她们,解析着她们脸上的眼泪。那种感觉如同困在一间昏闷的小放映厅里观看厅外的大雨。
一直到李宝珍打点好一切事宜,决定让他完全离开糟污的旧城,去更大的城市住院治疗重新生活,李致知都仿佛还困在那间小放映厅里。陌生城市的空气里不再有海风的气味,那里是粗砖墙、混凝土和玻璃构成的熙攘岛屿。
等到某个黄昏,李致知发现他坐在温暖明亮的活动室里,陷在沙发里翻看一本漫画。他感到心头同时有没来由的恐惧和空落落的思念。他的眼泪不停滚到漫画纸页上。
这样的情况日益好转之后,他就出院了。
13年年中李宝珍顺应趋势,开了服装网店。她的男装店模特一开始用的就是李致知。李致知那时候已经长得蛮高,也很上镜。他给“宝珍潮流服饰”做了一段时间专属模特之后,也有其他网店来找他拍摄。
李致知忙的时候,时间只够咬着面包飞跑上地铁线,在地铁上迅速吃完面包和牛奶,然后投身进棉布、灯芯绒、各种化纤织物里。一开始李宝珍边打理服装工作室边在那座城市陪着他。李致知穿着运动背心,嘴里咬着巧克力棒,趴在沙发上数他一天的报酬。
李宝珍笑他是个小财迷。只要价格合适,基本上合理的拍摄他都会接。李致知和李宝珍忙完各自一天的事,老是约在市中心商圈的某间蛋糕店见面。他们买两个布丁,靠在商城外面的大吉祥物身上吃布丁。吉祥物周围有小孩子嘻嘻哈哈地到处钻来钻去。
李宝珍有次问他想不想回学校上学。李致知咬着塑料勺思忖着,他是想的,但是他也想有钱。于是总是想着再赚半年就回去上学,赚了半年又半年。尼莫上到高三的时候,李致知还是没回去上学。
他和李宝珍会把吃光的布丁罐收集起来,两个人并肩走在商圈附近的步行道上,道上铺满了银杏叶。李宝珍搭着李致知的肩头说:“姑姑下周就回去了。你姑父要回广州,孩子得我回去带着。”
李致知点点头。
李宝珍走之前,拉着李致知和工作室里的人吃了顿饭,叫大家照顾照顾李致知。帮着李宝珍管理服装工作室的有一对姐妹,一个二十二岁了,一个刚年满十八岁。小的那个刚从乡下过来没多久。本来两姐妹叫柯文、柯武,一看就不是给女孩子准备的名字。柯武满十八岁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派出所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柯德莉。她到大城市的第一天,提着一只巨大的红色塑料袋,塑料袋勒在两根手指上勒到泛白。地铁从地底开上高架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溢进来,乘客脸上的绒毛都泛起某种细软的光亮。柯德莉以为城市生活就是会这样明媚。
但其实,因为她和李致知一样只有初中文凭,高中都没读完,所以根本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她一开始留在网店和柯文一样,帮忙做助手。后来李宝珍让她试了试做她们的女装模特。
李致知和柯德莉换好衣服,老是一起躲在摄影棚外面的一小块空地上分薯条吃。柯文从走廊那头骂骂咧咧跑过来大叫:“别把衣服弄脏!两个祖宗啊,快过来,拍摄了...”
他们拍完,又拖着两把小折叠椅回到空地上吃上校鸡块。柯德莉嘴里塞着两块鸡块,嘟嘟囔囔地说,其实她们妈妈几年前又生了一对双胞胎,是男孩,也叫柯文、柯武。
她拢了拢自己那头好像自出生起就没有剪过的长发,盘腿坐在折叠椅上,又神神叨叨地说她其实知道自己的前世。她上辈子是一只温暖的热水器,由于太老旧,房屋拆迁的时候被主人遗弃了。
后来李致知也会拉着柯德莉去跑外面的拍摄。他们背着包,跳进地铁站,把自己挂在挂钩上游过地铁一号线。困闷的午后,柯德莉抓着便利店的速溶咖啡靠在李致知身边打着瞌睡。李致知有次睡醒过来,看着周遭全然陌生的人与物,忽然很想问问旁边睡着了的柯德莉,他十六岁之前的那些事是不是,其实也是他上辈子的事了。
李宝珍回旧城之后的某天,李致知一个人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犹豫了很久很久之后,注册了一个新的号再次打开了那个庄园游戏。电脑在不开灯的客厅里发着水纹般的荧光。
他搜寻着上辈子精心打造的那个庄园,然后看到他们的庄园名字挂在世界排名第一的位置上,积分空前得高。有人每个月维护着庄园的围墙,一样不落地完成季度任务,替他收集最喜欢的毛绒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