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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裳乍然得知自己有孕,还有些难以接受,她吃了安胎药,躺在床榻里尚难以入眠,睡不着,索性起了身,唤宫人进殿伺候梳洗。
外殿,李怀修已经批阅了大半的奏折,听见传近的动静,朱笔在奏折尚落了几个字,眼也未掀,“怎么出来了?”
明裳卷起了衣袖,红袖添香,为男人研磨,“嫔妾心里欢喜,觉得现在也没那么难受了,有些睡不着想做些事情。”
听见“欢喜”二字,李怀修笔尖轻顿了下,想到她得知自己有孕愣愣的表情,眼底泄出一丝笑意,唤宫人给她备了矮墩,免得站久了累到身子。
明裳坐下身时,正巧瞥见了御案放着的一本史册,她福至心灵,忽然想起前不久,听月香打探到,徐美人侍寝,似乎就是因一本史册让这位龙心大悦,得以伴驾。
她眼眸觑了瞬旁边的男人,见这位没注意到她,将那本史册拿到手中,翻看了两页。
上面做了很多批注,明裳知晓,这位会的笔法颇多,旁边的批注是皇上惯用的一种行楷。她不喜读史,但好歹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耳融目染,知晓一些学理,因而也察觉出旁边所做批注的风格,鞭辟入里,字字珠玑,若是出自寻常人之手,那人心性必是虚浮作伪,只会高谈阔论,华而不实之辈,然出自这位江山之主笔下,则就不然了。
明裳正要再去翻下一页,耳边听男人一声浅浅的戏谑,“朕以为你只有看那些话本子才能看得这般入神。”
御案的奏折剩寥寥几本,明裳被说得耳根一红,“嫔妾的诗书也是在家中受过父亲指点的。”
虞世行颇有才学,确实是可用之人,李怀修并不怀疑她父亲的学识,只是这女子倒不像她父亲一手所教,他扫了眼这女子翻看的一页,靠坐到椅背上,忽生出些考究这女子的心思,问道:“你可知文英此人?”
明裳想了想,遂点头。
李怀修漫不经心地拨了下拇指的扳指,又问,“你如何去看文英?”
明裳讶然,不知这位是考她学问,还是有别的缘由。史书于文英所载有褒有贬,后人言辞亦是褒贬不一,明裳也曾听父亲提起过此人,父亲对此人甚是赞服,甚至敬到指着那些斥责文英之人破口大骂庸人的地步,即便那些骂文英的人早已不在世上。明裳理解父亲为何这般敬佩,也理解为何有人将一朝之倾覆都怪罪在一臣子身上,她并不觉得任何一方有错,若无纷争,何以出后世,一国之气数将近,早在国之伊始,就已现出端倪,世人不过具是史下车辙罢了。
她稍有思量,启唇道:“嫔妾是李魏之人,嫔妾觉文英此人有福泽天下之大才,若嫔妾是赵宋之人,嫔妾怕是要恨文英之入骨。”
李怀修生出兴致,挑眉问她,“为何?”
明裳寻了一张宣纸,挽袖点入两点,“文英只知居其位,安其职,却不知在其时,谋其事。超越时度的改革即便是为国为民,个中也必有所大损。”
“今人借其之鉴故而感激,旧人蒙于其中故而厌恶,嫔妾敬他,但不觉他可惜。士子科举,农者下田,工者锻造,商人谋利,古往今来,世上总要有文英,也不缺文英。”
李怀修看着这女子的眼色,已经慢慢变了,他神色微怔,招手让这人过来,明裳合了史册放置到御案上,被男人揽入怀中,李怀修不得不重新思考这女子的性子,原以为这人只是惯会与他撒娇,依赖他的菟丝花,不想会有这番言论,且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世人评价文英或褒或贬,或扼腕长叹,从未有人说过此话,世上总有文英,也不缺文英,总会有人碾入在历史青书的车轮之下,他担负大魏江山便是如此,世人都想坐这个位子,又有几人能知晓这位子上的艰辛,曾几何时为政事的惶惶难眠,一朝之帝王,又何尝不是生前的文英,但天命如此,他从不觉有何怨憎,只是谋该谋之事。
这女子的性子,倒是与他有几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