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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可能知道这人是妈妈派来的喂饭工,听见门响,就窜上衣柜等候。这次徐志怀不敢招惹它。他清理掉残羹,填上新肉,端着碗放到衣柜下,自己则倒退着,撤到木头钉的小床旁。拿破仑警觉地观察了他一会儿,方才跃下衣柜,大快朵颐起来。
小床旁摊着一个行李箱,里头是她的所有家当,样样收拾得齐整。徐志怀合上行李箱,打算带回自己家,以防小偷光顾。若非拿破仑太过凶悍,他也要把它接到别墅去。但看现在这情况,恐怕还没到家,他的脸就要被它挠成八瓣了。
徐志怀拎起行李箱,正要走,埋头吃饭的拿破仑被脚步声惊动,骂骂咧咧地跳上方桌。它尾巴一扫,竟掀翻了背后的玻璃杯,水倾倒出来,浸湿了一旁的信纸。徐志怀慌忙赶去抢救,拿破仑则在这时纵身一跃,重新占据柜顶。
“拿破仑,你看看你!”徐志怀斥责一声,抖去信上的水渍。
墨字已然化开,他俯首细读,在含糊的混沌中捡出零星几个字:“节哀”,“特务”,“千万小心”,“内战”……字迹模糊、行文凌乱,但足以让徐志怀猜出她回信所为何事。
残余的水沿着桌沿往下漏,一滴、两滴……似转动的秒针,滴答、滴答。徐志怀靠在桌边,垂下手,默默听着滴水声,像听着时间从耳旁流走。
仔细算算,从开战到如今,多少年了?有十四年了吧!十四年的光阴,竟还换不来一个安息。他清楚记得胜利那天,他在重庆,屋里屋外挤满了炮仗声。张文景开车过来,说今天是百年未有的好日子,要下馆子庆祝庆祝。沈从之欣然答应。他挂上大红鞭炮,去书房叫反复听广播的徐志怀。几人坐上车,疾驰入拥挤不堪的市区。全城的人都出来了,比过年还热闹,路上行人见了彼此,不论认识与否,皆是拱手笑道“恭喜!恭喜!”,恭喜大家躲过了枪炮,逃过了刺刀,忍饥挨饿地活了下来!徐志怀望着,也被这狂喜感染,一路带着笑,大步走到同样人满为患的饭馆。
张文景开了一间包厢,几人吃饭、谈天,喝着酒,说投放在日本的两颗原子弹,说已逝的罗斯福,说国民政府发行的黄金储蓄券,说飞涨的物价,以及未来,他们的未来,中国的未来。
谈着,声音变低,笑意逐渐褪去,余下的是一片荒芜,一种更深的茫然。
“政治,是很复杂的。”张文景说着,去合拢门窗。
窗外的狂喜顿时变得模糊不堪。
沈从之不言,微微叹息。
他们知道的,他们都知道的。
在阴霾般的忧愁的笼罩下,他们吃完饭。
“我先走了,”徐志怀最先起身,举杯,将残余的冷酒一饮而尽。
正回忆,头顶的拿破仑发出一声绵长的叫声。
徐志怀回过神,举着信,一时五味杂陈。
第二天,是个阴天。
他如约来,带着她的换洗衣裳、红格子笔记本,以及两本书。
苏青瑶精神不错,见徐志怀进门,笑着打起招呼,问他:“拿破仑昨天怎么样?有没有给你添麻烦?”徐志怀答:“比之前乖一点。”苏青瑶点点头,应:“那就好。”表情却像是在说:你看,拿破仑就是个乖宝宝,你先前竟然还说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