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转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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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30岁的保罗,6年前完全丧失视力。他并没有把失明列为积极的影响,但他提到这次不幸事件带来的四个正面结果:“首先,虽然我知道,也接受了自己因失明而造成的限制,但我还是会不断试图克服这些限制。其次,我决心要尝试改变我不喜欢的状况。第三,我会小心避免重复过去所犯的错误。最后,我现在已没有幻想,但我会努力包容自己,同时也包容别人。”
米兰研究小组的研究对象,有一组包括数十位先天或后天失明的人。访谈记录中最值得注意的乃是,很多人认为失明是一桩使人生变得更充实的积极改变。以碧拉为例,她现年33岁,12岁时因视网膜脱落而永久失明。失明使她不必再目睹家中的暴力与贫困,她的人生因而有更远大的目标和收获,这都是拜丧失视力所赐。她跟很多盲人一样,都在当电话接线员。她提到的心流体验包括工作、听音乐、帮朋友洗车,以及“我做的任何事”。她觉得工作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得知她负责接通的电话,通话非常顺畅,谈话衔接得如行云流水。这时她会觉得:“好像上帝似的,非常满足。”碧拉认为,失明对她的人生有积极的影响,因为“它带给我连大学文凭也无法带给我的成熟度……例如,我周遭的人认为极为严重的问题,我都不受影响”。
保罗和大多数残障者一样,都把控制意识看作最重要的目标,实在很令我们意外,但这并不代表挑战只限于精神层次。保罗是全国西洋棋协会的会员,也参加盲人运动会,平日靠教音乐维生。他把弹吉他、下棋、运动、听音乐都列为目前的心流源泉。最近,他在瑞典的残障游泳联谊赛中赢得了第七名。他的妻子也是盲人,在一个失明妇女的体育队担任教练。现在他计划用盲人点字,写一本古典吉他弹奏的教科书。
目盲心不盲
还有安东尼奥,他在高中教书,妻子也是盲人;他们目前面临的挑战是领养一个盲童,这很可能是意大利第一宗如此特殊的案例。安妮妲说,用黏土雕塑、做爱、阅读点字,都能产生强大的心流。生下来就失明、现在已85岁的狄诺,已婚,育有两个孩子,以整修旧椅子为业,他说工作始终能带给他多姿多彩的心流体验:“我用天然藤修理椅子,不像一般店里用合成材料……当你调整得恰到好处,弹性刚刚好时,感觉实在太棒了——尤其一试就成功的话……完工以后,椅子保证可以再坐20年。”另外,还有很多很多像他们一样的人。
还有一个名叫法兰戈的青年,他的腿在5年前瘫痪,还有相当严重的泌尿方面的问题,必须动好几次大手术。事故发生前,他是个电器工人,工作带给他很多乐趣,但他最强烈的心流体验来自每星期六晚上的有氧运动。腿部的瘫痪对他构成格外沉重的打击。常人难以想象的障碍,非但没有削减法兰戈体验的复杂性,反而使它变得更丰富、更充实。现在他担任其他半身不遂患者的心理辅导员。法兰戈自认目前最大的挑战是,帮助其他病人重建信心,并提供恢复健康方面的协助。他最重要的人生目标是:“觉得我对别人有用,帮助最近才出事的人接受这种处境。”法兰戈跟一位曾因车祸瘫痪而极为消沉的女孩订了婚。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他开车(有配合残障驾驶的设计)载她到附近的山上去玩,不料车子抛锚,他们两个被困在荒凉的山路上。女朋友惊慌失措,甚至连法兰戈也不知如何是好,但他们终于找到人帮忙。诸如此类化险为夷的小事件,使他们觉得更有自信。
流浪汉的告白
瘫痪使我重生,所有我过去做的事都必须从头开始学习。我必须学习自己穿衣服,好好用自己的头脑;必须成为环境的一部分,利用它,却不试图控制它……这需要专注、意志力、耐心。说到未来,我希望能不断进步,打破残障的限制……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目标。在半身不遂以后,在这些方面进步就成为我的人生目标。
马西密尼教授的另一组研究对象中,包括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露宿街头的人在欧洲大城市里很常见,我们常会认为他们很可怜。不久前,这些无法适应“正常”生活的人,还可能会被诊断为精神病或更严重的症状。事实上,他们之中很多人确实是被各式各样的灾难打垮而落得孤苦伶仃。但再次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人能把悲惨的境遇变成十分满足的心流体验。我们从众多实例中特别选出一段具有代表性的记录。
鲁吉奥接受访问时说:
芮亚是埃及人,今年33岁,睡在米兰公园,以到慈善机构吃救济餐维生,偶尔需要钱用,就到餐厅里帮人洗盘子。接受访问时,访谈者先读了一段关于心流体验的描述给他听,然后问他是否有过类似的感受,他回答道:
这群人中有个名叫鲁吉奥的青年,他在20岁那年骑摩托车出事,腰部以下全部瘫痪。在这之前,他只是个浑浑噩噩的加油站工人,喜欢踢足球、听音乐,自认人生没有目标,也一直没发生过什么大事。车祸以后,他体验到的乐趣大有提升。休养期间,他去念大学,并获得了语言方面的学位。现在他自己开业,替人做税务顾问。他觉得学习与工作都是强大的心流泉源,钓鱼和射箭的效果也不错。最近,他还赢得了区域射箭比赛的冠军——是坐着轮椅出赛的。
是的,我从1967年到现在的生活一直就是这个样子。1967年“以阿战争”<sup><a id="note1" href="#note1n">[1]</a></sup>结束后,我决心离开埃及,就一路搭便车来到欧洲。从此以后,我就过着心灵非常集中的生活。这不仅是一次旅行,还是自我的追寻。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些亟待发现的东西。我老家的人在我决心徒步来欧洲的时候,都以为我疯了。人生最棒的事就是了解自己……我从1967年到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自己。我必须跟很多事物做斗争。我经历过黎巴嫩的战事,经过叙利亚、约旦、土耳其、南斯拉夫,终于来到这儿。我也经历过各种自然灾难。在暴风雨中,我睡在路旁水沟里;我出过意外,有朋友就死在我身边,但我的注意力不曾松弛过……这是一场持续了20年的冒险,它还会持续到我这辈子结束……
苦难是人生的契机
我像一只刚孵出来的雏鸟,展开这场旅程,从此我就能自由地飞翔。每个人都应该了解自己,亲自体验生命的每个形式。我也可能还是在老家的床上呼呼大睡,或到镇上谋一份现成的工作,但我选择跟穷人在一起,因为每个人都必须受过苦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结婚、做爱,并不能让你成为男子汉;做男子汉就得负责,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说些什么,什么时候又该保持沉默。
米兰的马西密尼教授收集到的资料中,有些处于极端困境仍能找到心流的实例,令人叹服不已。他的研究对象有一组是半身不遂的病人,他们年纪轻轻,便因意外事故丧失了运用肢体的能力。这项研究最出人意料的发现是,大多数患者都说,导致半身不遂的那场意外是他们一生中最不幸,但也是最有意义的事件。悲剧事件的正面意义在于,它带给受害者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并减少了冲突性或不必要的选择。学会面对残疾挑战的病人觉得,人生方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重新学习生活就是一种骄傲和乐趣。他们把意外事故从精神熵的来源,转变为内在秩序的开端。
芮亚的话还有很多,但他说的每句话都完全符合他坚持追求的精神目标。就像2000年前浪迹沙漠、寻求启示的先知,芮亚也从日常生活中提炼出清晰无比的目标:控制意识,建立自我与上帝沟通的桥梁。是什么使他放弃“人生的好东西”,去追求一个如此捉摸不定的目标?他是否天生荷尔蒙不均衡?他的父母是否造成他心灵上的创伤?这些颇能引起心理医生兴趣的问题,我们在此都不予讨论。芮亚为何与众不同并不重要,但是他能把大多数人无法忍受的处境,转变成有意义、有乐趣的生活,这才是真正值得我们注意的。很多养尊处优的人都还做不到这一点呢!
如果以为能控制意识的人,不论发生什么事仍然会快乐,那就未免太天真、太理想主义了。一个人所能承受的痛苦、饥饿、剥夺,都有一定的限度。正如亚历山大大夫所说的,“心灵统治肉体的论调,虽然没有生物学或医学的根据,却是生命过程中最根本的事实”。整体医学、诺曼·卡曾斯对抗绝症成功的故事,以及西格尔大夫有关自我医疗等书籍的出版,都使20世纪盛行的建立在唯物观点上的保健理论不得不重做调整。我们在此要强调的是,一个懂得在生活中找到心流的人,即使在全然绝望的情形下,也仍然能找得到乐趣。
<a id="note1n" href="#note1">[1]</a> “以阿战争”,即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之间为巴勒斯坦问题而发动的战争,前后共有五次,文中提到的1967年的战争为第三次。——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