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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迷路,要么会和你重逢。
她的操心反映了对既定世界的怀疑。如果她觉得它充满了危险,随时会陷入大灾大难,这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感到幸福。大部分时间,她忍受不了逆来顺受;她很清楚,她所忍受的是不由自主地忍受的,她是女人,从来没人向她求教;她不敢反抗;她不情愿地顺从;她的态度是持续的怨天尤人。医生、教士、女社会福利员,凡是听到女人知心话的人都知道,最常见的调门就是抱怨;在女友之间,她们都哀叹自己所受的罪,异口同声地诉说命运的不公、世界和一般而言的男人的所作所为。一个自由的个体对他的失败只责备自己,他承担失败的责任,但女人的一切都是通过他人发生的,是他人要对她的不幸负责。她的极度绝望拒绝一切治疗的办法。向一个执著地抱怨的女人提出解决办法,是无济于事的,她觉得什么也不能接受。她想经历的正是眼下的处境,在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中。不管对她提出什么改变办法,她都向上伸出双臂:“就差这个啦!”她知道她的烦恼要比她提出的借口更为严重,只采用一种办法去摆脱它是不够的,她责备整个世界,因为它是在没有她,而且是为了反对她的情况下而建成的;从青少年时期起,从童年时代起,她就对自己的状况发出抗议;人们答应她要给补偿,向她保证,如果她把机会放在男人手中,就会得到百倍的回报,她认为自己受骗了;她控告整个男性世界;怨恨是附属性的背面,献出一切,得到任何回报都是不够的。然而,她也需要尊重男性世界;如果她从整体上否定这个世界,她会感到自己处在危险中,头上没有屋顶,她采取善恶二元论的态度,这是她的主妇经验给她的启发。行动的个体承认自己要对善与恶负责,如同要对其他东西负责一样,他知道,是由他确定目的,使之取得胜利;他在行动中感到,一切解决办法都是模棱两可的;正义和非正义,得和失,错综复杂地混合在一起。但凡被动的人,都处于局外状态,甚至拒绝在思想上提出伦理问题:善<b>应该</b>得到实现,如果得不到实现,就犯了错误,必须惩罚犯错误的人。女人像孩子一样,将善与恶体现在埃皮纳尔的画片上;善恶二元论消除了选择的焦虑,使精神不安平复下来;在大灾难和小灾难之间,在眼前利益和未来更大的利益之间做出决定,要由自己确定什么是失败和什么是胜利,这要冒巨大的风险;对善恶二元论者来说,良莠分明,只需要除莠草;灰尘自惭形秽,而清洁是完全消除污秽;清扫是排除废物和泥巴。因此,女人认为,无论犹太人、共济会会员、布尔什维克,还是政府,“一切全是错的”;她总是<b>反对</b>某个人或某件事;在反德雷福斯<a id="jzyy_1_960" href="#jz_1_960"><sup>(9)</sup></a>派中,女人比男人更加激烈;她们不总是知道恶的本原在哪里,但她们期待“好政府”像打扫房子的灰尘一样将恶的本原清除掉。对狂热的女戴高乐主义者来说,戴高乐像清扫大王一样出现;她们想象他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和抹布,像个清洁工那样将法国“弄干净”。
但激情使她看不清;事实上,走了几步以后她会坐下,或者她想朝后走—或者终于让人载走。”—原注
然而,女人徒劳地关上大门,堵塞窗户,她在家中找不到绝对安全;这个她敬而远之、不敢闯入的男性世界包围着她;正因为她不能通过技术、可靠的逻辑、确定的知识抓住它,她便感到自己像孩子和原始人一样被危险的神秘包围。她把自己关于现实的魔幻观念投入进去,她觉得事物的进程是不可避免的,然而一切都可能发生;她区别不清可能与不可能,她准备好相信无论哪个人;她接受和传播一切谣诼,制造恐慌;甚至在平静时期,她也生活在操心中;夜晚,她处在半睡眠状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梦见现实具有的狰狞面目而惊惶不安,因此,对于注定处在被动性中的女人来说,不透明的未来常常被战争、革命、饥荒、贫困的幽灵所困扰;她由于不能行动,便惴惴不安。当丈夫、儿子投向一项事业时,当他们被事件席卷而去时,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利益冒险,他们的计划,他们服从的命令,在黑暗中给他们勾勒出一条稳妥的道路;而女人要在茫茫黑夜中挣扎;她“忧虑不安”,因为她无所事事;在想象中,一切可能性都有同样的现实性:列车可能出轨,手术可能失败,生意可能完蛋;她在愁苦而漫长的反复思考中徒劳地想驱除的是她自身无能为力的幽灵。
<a id="jz_1_959" href="#jzyy_1_959">(8)</a>一个世纪以来无产阶级妇女的态度正是这样深刻地改变了,特别是在最近北部矿区罢工期间,她们表现出和男人一样的激情和毅力,同他们并肩游行和斗争。—原注
当人们把她关闭在自我和家庭的范围内,责备她自恋、自私和随之而来的虚荣、易怒、恶毒等等时,也表现出同样的轻率;人们剥夺了她和他人具体交流的可能性;她在自己的体验中感受不到团结的召唤和好处,因为她全身心倾注在自己的家庭上,与外界隔绝;因此,人们不会期待她朝向一般利益超越。她执著地固守在她唯一熟悉的领域内,她在这个领域能够控制事物,并获得并不可靠的至高权力。
<a id="jz_1_960" href="#jzyy_1_960">(9)</a>Alfred Dreyfus(1859—1935),法国军官,犹太富商之子,被诬陷通敌、出卖情报。此冤案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分出反德雷福斯派(右翼)和德雷福斯派。后来左拉等知名人士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直至1906年,此案才得到平反。
人们责备她们的许多缺点:平庸、卑微、胆小、小心眼、懒惰、轻浮、奴性,不过是表现了她们眼界闭塞这一事实。人们说女人耽于肉欲,沉迷在内在性中,但首先是人们把她封闭在里面。关闭在后宫中的女奴,对玫瑰蜜饯和香水浴并未感受到任何病态的热情,她必须消磨时间;女人待在沉闷的闺房—妓院或资产阶级家庭—百无聊赖的情况下,她也会躲进舒适和安乐中;再说,如果她贪婪地追逐肉欲,这往往是因为她被剥夺了性快感;她在性欲方面得不到满足,注定受到男性的粗暴对待,“被迫接受男性的恶劣行径”,只能以奶油调味汁、易醉人的酒、天鹅绒,以及水、阳光、女友、年轻情人的抚摸来聊以自慰。如果她在男人看来像一个非常“肉体的”存在,这是因为她的状况促使她极其重视她的动物性。肉体的要求在她身上并不比在男性身上强烈,但她窥伺肉体轻微的骚动,并加以扩大;情欲就像痛苦的折磨一样,这是直接性的辉煌胜利;通过瞬间的暴力,未来和世界被否定了,在肉欲的烈火之外,所有的东西什么也不是;在这短暂的达到顶点中,她不再受到伤害和挫折。但再一次,她只是因为内在性是她唯一的命运,才如此重视它的胜利。她的轻浮同她的“卑劣的对物质享受的追求”具有一样的原因。由于无法接触重大事物,她便重视细小事物,此外,充满她的日常生活的琐事,往往是最严肃的事,她的妩媚和机会全靠她的打扮和美貌。她常常表现出怠惰和无精打采;可是,摆在她面前的事务却和时间的流逝一样劳而无功;如果她爱说闲话,爱写点东西,这是为了排遣无所事事,她用字句来代替无从行动。事实是,当一个女人从事符合人的尊严的事业时,她同男人一样主动、有效、默默无言、严肃艰苦。人们指责她奴颜婢膝,人们说她总是准备好躺在主人脚下,去吻打她的手。确实,一般说来她缺乏真正的自尊心;“情感信箱”栏给丈夫不忠的妻子和被抛弃的情妇的忠告,受到卑劣顺从的思想启迪;女人在大吵大闹中弄得精疲力竭,最后捡起男人扔给她的面包屑。但是,把男人当做唯一的生存手段和唯一的生存理由的女人,没有男性的支持,能做什么呢?她不得不忍受各种屈辱,奴隶不会有“人类尊严”感,对奴隶来说,如果能及时脱身也就足够了。最后,如果她是“平庸的”,“热衷于家务的”,庸俗地功利主义的,这是因为人们硬要她把自己的生活奉献给准备饭菜和洗尿布,她从这里是得不到崇高感的。她必须保证生活在偶然性和人为性中单调重复,很自然,她在重复,重新开始,从来不创造,在她看来,时间在打转,引导不到任何地方;她忙忙碌碌,却什么事也没<b>做</b>,因此她在自己<b>拥有</b>的东西中异化;这种对物的附属性,是男人让她保持附属性的结果,解释了她为何处处节俭和吝啬。她的生活不是指向目的,她专心于生育或者料理食物、衣服、住宅等只是作为手段的东西;这是在动物生活和自由生存之间非本质的中介;与非本质手段密切相关的唯一价值是实用性;家庭主妇就是生活在实用性的层面上,她沾沾自喜的只是对亲人有用。但任何生存者都不会满足于非本质的角色,他把手段变为目的—例如就像人们在政治家身上所观察到的那样—在他看来,手段的价值变成绝对价值。因此,实用性比真理、美、自由更高地凌驾于家庭主妇的天空之上,她正是从她的角度去考虑整个世界,因此她采用中庸而平凡的、亚里士多德式的道德。在她身上怎能找到大胆、热情、超脱、崇高呢?这些品质只有在自由通过开放的未来,越过一切既定条件展现的情况下才会出现。人们将女人关闭在厨房里或者闺房内,却惊奇于她的视野有限;人们折断了她的翅膀,却哀叹她不会飞翔。但愿人们给她开放未来,她就再也不会被迫待在目前。
<a id="jz_1_961" href="#jzyy_1_961">(10)</a>参阅阿尔布瓦克斯《自杀的原因》。—原注
女人只是在融为一体的文明和阶级中,才表现出不可征服的面貌。一般说来,由于她的信念是盲目的,所以她尊重法律只是因为这是法律;即使法律改变了,它仍然保持威信;在女人看来,强权创造公理,因为她承认男人的权利来自力量;因此,当一个群体解体时,她们首先扑到胜利者的脚下。她们一般说来接受既存事物。她们的显著特征之一是逆来顺受。当人们从庞贝城的灰烬中挖掘出遗体时,注意到男人是在反抗的姿态中凝固住的,向上天挑战,或者企图逃跑,而女人却弯腰曲背,蜷成一团,面孔朝向地面。她们知道自己无力抗拒事物:火山、警察、老板、男人。她们说:“女人生来是受苦的。这是生活……女人对此无能为力。”这种逆来顺受产生了耐心,人们时常赞赏她们身上的这种品质。她们比男人更能忍受肉体痛苦;当情况需要时,她们能够坚忍不拔,许多女人缺乏男人的攻击性勇气,却以被动的抗拒那种镇定顽强引人注目;她们比丈夫更加坚强有力地面对危机、贫困、不幸;她们尊重仓促行事决不能战胜的时间,所以不衡量自己的时间;当她们以沉着坚定的态度做事时,有时获得光辉的成就。谚语说:“女人希望的总能做到。”在一个慷慨的女人身上,逆来顺受表现为宽容,她接受一切,不谴责任何人,因为她认为,无论人还是事物都不能异于本来面目。骄傲的女人可以将逆来顺受变成一种高傲的品德,就像德·沙里埃尔夫人那样在坚忍中保持高傲。但逆来顺受也产生一种徒劳的谨慎;女人总是力图保存、弥补、安排妥帖,而不是毁灭与重建;她们更喜欢妥协、和解而不是革命。在十九世纪,她们构成工人解放事业的最大障碍之一,只有一个弗洛拉·特里斯坦、一个路易丝·米歇尔,可是有多少个胆小怕事的家庭妇女恳求她们的丈夫别去冒险!她们不仅害怕罢工、失业、贫困,她们还担心反抗铸成错误。可以理解,如果非要受苦,她们宁愿忍受常规,而不是去冒险,她们在家里比在马路上更容易给自己安排微薄的幸福。她们的命运与易消灭事物的命运结合起来,她们失去这些东西便失去了一切。只有自由的主体通过超越时间来自我确定,才能击败一切毁灭;这最高的手段,对女人是禁止的。这本质上是因为女人从来没有感受到自由的力量,她不相信解放,在她看来,世界受到一种看不清的命运支配,起来反对这个命运是狂妄的。人们想强迫她走的这些危险的道路,她没有亲自去开辟,她没有热情地投入进去是很自然的。<a id="jzyy_1_958" href="#jz_1_958"><sup>(7)</sup></a>除非给她展开未来,她才不再抓住过去。当人们实际号召女人行动时,当她们在人们指定的目标中认出自己时,她们会像男人一样大胆和勇敢。<a id="jzyy_1_959" href="#jz_1_959"><sup>(8)</sup></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