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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

已经反映别的天地。

他出生,我便失去我的小宝贝

你不再属于我。你的脑袋

现在他出生了,我孤零零,我感到

还有:

惶恐不安,因为体内血液减少……

别人刚夺走一具死尸,

但同时,在所有年轻母亲身上,都有一种惊讶的好奇心。看到和抱起一个在自己体内形成,从自己身体生出来的小生命,是一个古怪的奇迹。可是,母亲在把一个新生命投到人间的不同寻常的事件中,确切地占有多大分量呢?她不知道。没有她,这个生命不会存在,而他离她而去。看到他出世,同她截然分开,她又惊讶又悲哀。几乎总是感到失望。女人希望感到他<b>属于自己</b>,如同她的手属于她一样肯定,然而,他的一切感受都封闭在他体内,他是不透明的,看不透的,分隔开的;她甚至认不出他,因为她从未见过他;她没有和他一起经历怀孕,她和这个陌生的小东西没有共同的过去;不,这是一个新来者,她惊奇于接受他时自己的冷淡。在怀孕的遐想中,他是一个形象,他是无限,母亲在想象中扮演未来的母性;如今,这是一个有限的小个体,他确实在那里,是偶然的,脆弱的,索取的。他终于在那里,非常真实,这种快乐混合着他不过如此的遗憾。

我的身体门关户闭

正是通过喂奶,许多年轻的母亲克服了分离,在她们的孩子身上重新找到一种动物性的亲密关系;这是比怀孕更累人的劳作,但可以使哺乳的母亲延长做孕妇时“度假”、平静和充实的状态。柯莱特·奥德里在谈到她的一个女主人公<a id="jzyy_1_895" href="#jz_1_895"><sup>(17)</sup></a>时说:

一口口喂你的娇体

当婴儿吃奶时,她正好没有别的事可做,这可能延续几小时,她甚至不想随后会发生什么事。只消等待他像只大蜜蜂一样离开她的乳房。

我不再将我的血液

但有些女人不能哺乳,只要她没有重新找到同孩子的具体关系,最初几小时那种惊人的冷淡便会在她们身上延续下去。例如,柯莱特就是这种情况,她不能给女儿哺乳,她以惯有的真诚描述自己最初的母性情感。<a id="jzyy_1_896" href="#jz_1_896"><sup>(18)</sup></a>

蜜蜂已经飞到空中

随后是端详这位新人,她不是从外面进入我家的……我在端详中放入了足够的爱吗?我不敢肯定。当然,我习惯于—我仍然如此—惊奇。我把它用在婴儿这奇迹的集合体上:她的指甲透明得像粉红色的虾鼓出的壳,她的脚掌来到我们这里时没有接触地面。她的睫毛宛若轻盈的羽毛,向面颊垂落,置于大地的景致和眼睛淡蓝的梦幻之间。小小的性器官像割开的杏仁,分成两瓣,两唇瓣恰好闭合。但我献给女儿的细致赞赏,我却无以名之,我不感到这是爱。我在窥视……我从我的生命翘首盼望的景象中,汲取不到眼花缭乱的母亲们的警惕和好胜心。对我来说,完成第二次,也是更困难的破体而出什么时候会到来?我不得不同意,大量的警告、嫉妒隐隐升起,错误的甚至真实的预感,拥有一个我作为平凡债权人的生命而产生的骄傲,有点阴险地意识到教训别人要谦逊,这一切终于将我变成一个平常的母亲。只有当她鲜艳的嘴唇上绽放出可理解的语言时,当知识、狡狯甚至温情将一个标准的娃娃变成一个姑娘,把一个姑娘变成我的女儿时,我才会安心!

我是无语的蜂巢

也有许多母亲对新责任感到惶恐。在怀孕时,她们只消听任肉体摆布,不需要她们有任何主动性。现在,她们面前有一个人,对她们享有权利。某些女人愉快地温存她们的孩子,只要她们在医院里,她们仍然是快活的,无忧无虑的,但是一旦她们回到家里,就开始把孩子看做一个负担。甚至哺乳也不能给她们带来任何乐趣,相反,她们担心会毁掉胸脯;她们怨恨地感到乳头破损,乳腺疼痛;是孩子的嘴伤害了她们:她们觉得,孩子吸掉她们的精力、她们的生命和幸福。孩子强加给她们艰辛的劳役,却不再属于她们,孩子就像一个暴君;她们怀着敌意瞧着这个陌生的小个体,他威胁着她们的肉体、她们的自由和整个自我。

母亲和新生儿的最初关系同样是多种多样的。有些女人忍受着体内空空的不舒服,她们觉得有人偷走了她们的宝贝。塞西尔·索瓦日写道:

其他许多因素也加入进来。女人和母亲的关系,保留着全部重要性。海伦妮·多伊奇举出一个年轻的哺乳母亲的例子,每当她的母亲来看她时,她的奶水便枯竭了;她常常请求帮助,可是她对另一个人照顾婴儿感到嫉妒,对婴儿恋恋不舍。和孩子父亲的关系,他怀有的感情,也有重大影响。综合经济和感情的原因,孩子可能是一个负担,一条锁链,或者一种解放,一个瑰宝,一种安全。有时候,敌意变成公开的仇恨,通过极度的忽视或者虐待表现出来。往往母亲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与敌意作斗争;她感到内疚,由此产生焦虑,怀孕期的担心延续下去。所有的精神分析学家都同意,生活在伤害孩子的困扰中的、想象出可怕事故的母亲们,对孩子都怀有一种敌意,竭力要压制下去。无论如何,值得注意和应该将这种关系同一切其他人际关系区别开来的是,最初,孩子本人没有介入进来,孩子的微笑,他的牙牙学语,除了母亲给予的意义外,没有别的意义;这取决于她,而不是孩子,令她觉得他可爱,独一无二,或者讨厌、平庸、可恶。因此,得不到满足、冷淡、忧郁的女人,本来期待孩子成为伴侣、带来温暖和使之摆脱自身,但却总是大失所望。做母亲的“过渡”像青春期、性启蒙和婚姻的“过渡”一样,在那些希望外来事件能够更新和解释自己生命的人身上,会产生深深的失望。在索菲娅·托尔斯泰身上遇到的就是这种感情。她写道:

有的女人说,生育时感受到一种创造力的印象;她们确实完成了一件自愿的、有创造性的工作;相反,许多女人感觉到自己是被动的,是一个受苦受折磨的工具。

这九个月是我一生中最为可怕的阶段。至于第十个月,最好不要谈到它。

我是一个肉欲非常强烈的人,以致分娩本身对我来说是一种性行为。我有一个非常漂亮的“护士”。她给我沐浴,也给我注射。这足以使我处于极度兴奋、神经颤抖的状态。

她竭力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成为俗套的快乐,这也是枉然,打动我们的是她对责任感到的忧愁和恐惧。

相反,某些女人认为这是一种相对容易忍受的折磨。少数人从中获得肉欲的快感。有个女人<a id="jzyy_1_894" href="#jz_1_894"><sup>(16)</sup></a>写道:

一切都完成了。我分娩了,我有过自己的痛苦,我振作起来,我带着恐惧和对孩子,尤其对丈夫持续不断的不安逐渐回到生活中。我身上有某种东西碎裂了。有一样东西对我说,我会持续地受苦,我相信这是对不能完成家庭责任的担心。我的心态不再是自然的了,因为我害怕一个女人对自己孩子的这种庸俗的爱,害怕过度爱我的丈夫。人们断言,爱丈夫和孩子是一种美德。这种想法有时使我得到安慰……但想做母亲的感情十分强烈,因为我觉得做母亲是自然而然的事。这是列瓦的孩子,因此我爱他。

无论人们如何描述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任何生过孩子的女人都不会对它感到恐惧。这是一种比较的说法。这个看不见的残忍的神灵毫不休歇,毫不停止,毫无怜悯地把我抓在它的爪子中,撕裂我的骨头和神经。据说这样的痛苦很快就会忘掉。我能回答的是,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重新听到我的叫声和呻吟声。

但人们知道,她正是因为不爱丈夫,才装出那么爱他;这种厌恶又落在使她恶心的交欢中孕育的孩子身上。

很难知道麻醉方法能给女人免去的痛苦究竟有多大。分娩有时要持续二十四小时以上,有时两三个小时就结束,这个事实不能一概而论。对某些女人来说,生育是一场苦难。伊莎多拉·邓肯的情况就是这样:她在焦虑中经历怀孕,无疑心理抵抗进一步加剧了分娩的痛苦;她写道:

凯·曼斯菲尔德描绘了一个年轻母亲的犹豫不决,她爱自己的丈夫,但厌恶他的抚摸。她在孩子们面前同时感到温存和一种空虚的印象,她闷闷不乐地解释成完全的冷漠。琳达在花园里休息,待在她的新生儿身边,思念着丈夫斯坦利。<a id="jzyy_1_897" href="#jz_1_897"><sup>(19)</sup></a>

分娩根据不同情况具有十分不同的性质,母亲既希望保住肚子里的小宝宝,这是她的自我宝贵的一部分,又希望摆脱一个阻碍;她想将梦想最终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是她害怕这个实体即将产生新的责任,前者或后者都可能占上风,但她往往被分裂开来。她也常常不是以坚定的决心接近这令人焦虑的折磨,她想自我证明,并向周围的人—她的母亲,她的丈夫—证明,她能够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克服这折磨,可是,与此同时,她由于加诸体内的痛苦而埋怨世界、生活和亲人,为了抗议,她采取了消极的行动。独立的女人—主妇或者有阳刚气的女人—一心想在临产甚至分娩时扮演主动的角色;性格幼稚的女人,则被动地把自己托付给助产士、母亲;有些女人为没有大声叫喊而骄傲;另一些女人拒绝一切命令。一般说来,在这种危机中,她们表达了对一般而言的世界和对特殊而言的母性的深刻态度:她们是坚忍的、忍让的、苛求的、威严的、反抗的、迟钝的、紧张的……这些心理状况对分娩的持续时间和困难程度有巨大影响(当然,分娩也取决于纯粹生理的因素)。意味深长的是,女人—像某些雌性家畜一样—通常需要帮助,以便完成自然注定给予她的职能;有些风俗粗犷的农妇和感到羞耻的未婚母亲是自己分娩的,但是,她们的孤立无援常常导致孩子死亡,或者给母亲带来无法治愈的疾病。在女人完全实现女性命运的时刻,她仍然是附属的,这也证明了,在人类这个物种中,自然与人为永远区分不开。女性利益和物种利益之间的冲突自然非常尖锐,它往往导致母亲的死亡或者孩子的死亡,正是医学和外科的人为干预大大减少了—甚至几乎消灭了—从前那么频繁的事故。麻醉方法正在推翻《圣经》的断言:“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麻醉方法在美国广泛运用,现在开始在法国推广;一九四九年三月,一道法令刚刚在英国使麻醉方法成为强制性的。<a id="jzyy_1_893" href="#jz_1_893"><sup>(15)</sup></a>

如今她嫁给了他,她甚至爱他。不是大家所认识的斯坦利,不是平常的斯坦利,而是胆怯的、敏感的、天真的斯坦利,他每天晚上跪着祈祷。但不幸的是……她很少见到她的斯坦利。有过发光和宁静的时刻,但其余时间,她好像生活在一座始终快要着火的房子里,生活在天天遇难的船上。斯坦利总是处在危险的中心。她把所有时间都用来救他,照顾他,安慰他和听他讲故事。剩下的时间,她在担心怀上孩子中度过……将生儿育女说成女人的共同命运是很动听的。其实不对。比如,她可以证明,这是错的。她被多次怀孕弄垮了,变得衰弱,失去勇气。最难忍受的是,她并不爱自己的孩子们。用不着假装……不,仿佛在她每一次可怕的旅行中,一阵冷风吹得她冰冷;她再也没有什么温暖留给他们。至于小男孩,唉!谢天谢地,他属于母亲,属于贝里尔,属于想要他的人。她几乎没有抱过他。她对他非常冷淡,让他待在自己脚边。她朝下望一眼……他的微笑显得多么离奇,多么出人意料,轮到琳达也笑起来。但她控制住自己,冷冷地对孩子说:“我不喜欢婴儿。”

怀孕的最后阶段,也在孕育母亲与孩子的分离。女人以不同的方式感受孩子的第一个动作,他的脚踢在世界的门上,踢在把他与世界隔开的肚腹上。有些女人惊奇地迎接这个宣布一个自主生命在场的讯号,另一些女人厌恶地把自己看做是接受了一个异体。胎儿和母体的和睦重新被打乱:子宫下垂,女人有一种压迫感、绷紧感和呼吸困难的感觉。她这一回不是被难以分辨的物种所占有,而是被这个即将诞生的孩子所占有;之前他只是一个形象、一个希望;他变成沉甸甸的现实。他的实在产生了新的问题。整个过程令人焦虑,分娩尤其令人恐惧。当女人临产时,她童年的一切恐惧重新活跃起来;由于负罪感,她以为自己受到母亲的诅咒,她确信自己会死去,或者孩子会死去。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通过丽莎描绘了这类幼稚的女人,她们把分娩看成死刑判决,她确实死去了。

“你不喜欢婴儿?”他不能相信这话,“你不爱我吗?”他傻乎乎地朝母亲挥着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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