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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常情况下,祖母能克服她的敌意;有时,她执著地认为婴儿只是她儿子的孩子,她以专横的态度去爱孩子;但一般说来,年轻的母亲、外祖母都要求照管这个孩子;祖母出于嫉妒,对婴儿有一种模糊的爱或者把敌意隐藏在焦虑的面目之下。
因此,即使母亲以毫无节制的骄傲赞赏儿子,她仍然不满足。她认为不仅产生了一个肉体,而且创造了一个绝对必要的存在,感到自己回顾往事得到了生存必要性的证明;但享受权利不是工作,为了填满日子,她需要延续她的善行;她希望感到自己对她的天神是不可或缺的,忠诚的骗局在这种情况下会以最粗暴的方式被揭穿,妻子会剥夺她的职能。人们经常描绘她对这个“夺走”儿子的外来人怀有敌意。母亲已把分娩这偶然的人为性提升到神圣秘密的高度,她拒绝承认人的决定可以具有更大的分量。在她看来,价值已经统统确立,它们来自本性和过去,她不了解自由介入的价值。她的儿子有赖于她才获得生命,他对这个昨天还不认识的女人欠下什么呢?她正是通过某种魔法说服他相信,至今还不<b>存在</b>的联系是存在的;她玩弄阴谋,牟求私利,十分危险。母亲急不可耐地等待欺骗大白于天下;她受到善良母亲用双手包扎坏女人造成的伤口这个古老传说的鼓励,在儿子的脸上观察遇到不幸的痕迹:即使他否认,她仍然能发现;他还什么也没有抱怨,她便可怜他;她窥测她的儿媳妇,批评她,用过去和习惯反对她的一切革新;这过去和习惯在责备闯入者的存在本身。每一个女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理解所爱的人的幸福,妻子希望在他身上看到这样一个男人,通过他,她能控制世界,母亲为了留住他,力图把他带回童年,她以他本性难移的法则去反对年轻女人的计划,后者期待丈夫<b>变得</b>富有和重要,他<b>是</b>脆弱的,不应该劳累过度。当轮到新来者怀孕时,过去和未来之间的冲突扩大了。“孩子的出生就是父母的死亡”,正是这时,这个真理具有全部残酷的力量:希望在儿子身上存活下去的母亲,明白他判决了她死刑。她给了他生命,生命在没有她的情况下会延续下去;她不再是<b>母亲</b>,仅仅是一个环节;她从永恒偶像的天空跌落下来;她只是一个完结的、过时的个体。正是这时,她的仇恨从病态发展到神经官能症,或者导致犯罪。勒菲弗尔太太正是在得知长期憎恨的儿媳妇怀孕时,决定谋杀她的。<a id="jzyy_1_949" href="#jz_1_949"><sup>(5)</sup></a>
母亲对长大的女儿的态度是矛盾的:她在儿子身上寻找的是一个天神;她在女儿身上找到的是一个分身。“分身”是一个模糊的人,它杀死生出它的人,正如在爱伦·坡的故事、在《道林·格雷的画像》、在马塞尔·施沃布叙述的故事中所看到的那样。因此,长大成人的姑娘将她的母亲判处了死刑,然而她允许母亲活下去。按照母亲在她的孩子发育期间看到的是毁灭还是复活的前途,她的行为有很大不同。
间接地生活始终是不可靠的方法。事情可能会不像期望那样发展。往往儿子只是一个饭桶,无赖,碌碌无为的人,没出息的人,忘恩负义的家伙。母亲对他应该体现的英雄有自己的想法。没有什么比本真地尊重孩子的人格,甚至失败也承认他的自由,和他一起承担一切诺言带来的风险的母亲更少见的了。人们往往更多遇到这样的母亲,她们仿效受到高度赞扬的斯巴达女人,后者愉快地让后代不光荣毋宁死;儿子在人世间要做的是为了共同的利益掌握她尊重的价值,以此证明母亲生存的必要性。母亲要求孩子—天神的计划符合她自己的理想,而且能保证成功。凡是女人都想生出一个英雄,一个天才;但所有英雄和天才的母亲开始时都埋怨他们伤透了她们的心。男人往往违背了母亲才获得她梦想用以装饰的战利品,他将战利品扔到她脚下时,她甚至还认不出。即使她原则上赞成儿子的事业,她仍像恋爱中的女人一样被矛盾折磨得撕心裂肺。为了证明他的生命—还有母亲的生命—的必要性,他必须朝着目的超越它;为了达到目的,导致他损害自己的健康,经历危险,但当他把某些目的置于活着这一纯粹事实之上时,他否认母亲给予他的奉献的价值。她为此感到震惊。只有当她产生的这个肉体对他而言是至善时,她才对男人产生至上的影响。他没有权利毁掉她在痛苦中完成的这件作品。她在他的耳边不断地讲:“你会疲劳不堪,你会病倒,你会有不幸。”然而,她很清楚,活着是不够的,否则生育本身会变得多余;如果她的后代是一个懒鬼,一个懦夫,她第一个会感到愤怒。她永远不休息。当他出发去打仗时,她希望他活着回来,而且获得勋章。她希望他在事业上能“往上爬”,但也担心他劳累过度。不管他做什么,她总是担心,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事业的进程,而她无法控制,她担心他走上歧途,担心他不成功,担心他成功时病倒。即使她信赖他,年龄和性别的差异也不允许她和儿子之间建立真正的合作,她不了解他的事务,他不要求与她合作。
许多母亲死硬地保持敌意;她们不接受被欠自己一条命的忘恩负义的女人来代替;人们常常强调爱打扮的女子对揭露她的矫揉造作的花季少女的嫉妒,把一切女人都看成竞争者的女人,甚至把自己的孩子也当做竞争者来憎恨;她远离女儿,或者把女儿禁闭起来,或者设法不让女儿有机会。认为自己作为<b>妻子</b>和<b>母亲</b>独一无二、堪称典范,因而感到荣耀的女人,仍然坚决拒绝受到废黜;她继续断定,她的女儿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把女儿所做的事视为儿戏;她太年轻,不能结婚,太娇弱,不能生育;如果她执著地想要一个丈夫、一个家庭和孩子,这仅仅是故作姿态;母亲不厌其烦地批评、嘲笑或者预言不幸。如果可以的话,她会把女儿判定处在永恒的童年阶段;否则,她会竭力毁掉女儿企图窃取的成人生活。我们已经看到,她往往会成功,许多年轻女人由于这种不利的影响,始终不育或流产,不能哺乳,不能抚育孩子,或不能管理家务。夫妇生活变得不可能。她们是不幸的,孤独的,在母亲威严的怀抱里找到藏身之地。如果她们抗拒母亲,两者就会出现持续冲突,受伤害的母亲会将女儿蛮横无理的独立在她身上产生的大部分愤怒发泄在女婿身上。
她的态度根据她指望晚年依靠儿子还是依靠女儿而有所不同,她一般把自己最迫切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他是最终从往昔的深处走向她的人,她以往在地平线上看到他美妙的显现;从新生儿最初的啼哭开始,她等待着他把父亲无法满足她的一切财富给予她的那一天到来。在这期间,她打过他耳光,整治过他,但她统统忘了;她怀胎十月的这个人,已经是统治世界和女人命运的那些半神之一,现在,他要承认她做母亲的光荣。他要保卫她对抗丈夫的至高无上,替她报复她有过和没有过的情人,他是她的解放者,她的救星。她在他面前重拾少女窥伺白马王子时使用的引诱和炫耀手段;当她在他身边依然优雅、迷人地散步时,她希望自己就像他的“姐姐”;如果他又嘲弄又尊敬地逗弄她和推搡她—模仿美国电影的男主人公—她会感到心醉神迷,她怀着骄傲而又谦卑的心情,承认这个她孕育的男子拥有男性的优越。到什么程度才能将这些情感看做乱伦呢?可以肯定的是,当她想象得意地靠在儿子的胳膊上,“姐姐”一词腼腆地表达出模糊的幻想;当她睡着和不经意时,她的梦想有时把她载得很远;但我已经说过,梦想和幻想远远不能表达一个真实行动隐藏着的欲望,它们常常自足,一种只要求在想象中餍足的欲望。当母亲以多少掩饰的方式将儿子看做情人,以此为乐的时候,这只不过是一种游戏。真正意义上的性爱,通常在这一对中没有多少位置。但这是一对;母亲正是从女性的内心出发,把她的儿子推崇为至高无上的男人;她以恋爱中的女人一样的热情,把自己置于他的掌握之中,作为这种奉献的交换,她指望上升到神灵的右边。为了获得这种像圣母升天的荣耀,这个恋爱中的女人求助于情人的自由,她慷慨地承担风险,代价是她提出令人焦虑的要求。母亲认为,仅仅由于生育,她就获得了神圣的权利;她等待她的儿子在她身上认出自己,把他看做自己的创造物和财产;她不像他的情妇要求那样多,因为她的自欺更平静;由于创造了一个肉体,她把一个存在变为自己的存在,她把他的行动、作品、贡献据为己有。赞美她的成果,也就是把她本人捧上天。
狂热地等同于女儿的母亲,仍然是专横跋扈的;她希望拥有成熟的经验,重新开始一次青春,她通过摆脱过去来挽救过去;她会为自己选择一个女婿,这个女婿符合她不曾有过的梦想的丈夫的模样;她卖弄风情,十分温柔,设想他在心中的某个区域娶的是她;通过她的女儿,她会满足自己以往富有、成功、获得荣耀的愿望;人们常常描绘那些狂热地“促使”女儿走上卖俏、电影或者戏剧道路的女人;她们以监督女儿为借口,将女儿的生活掌握在自己手中,有人给我举出一些女人的例子,她们甚至把女儿的追求者带到自己床上。但少女很少会长期忍受这种监护,一旦她找到一个丈夫或者一个认真的保护人,就会反抗。开始喜欢女婿的岳母于是对他变得敌视;她哀叹人性的忘恩负义,摆出受害者的姿态;轮到她变成一个有敌意的母亲。许多女人预见到这些失望,当孩子长大时,她们在冷漠中故作高傲,但她们很少从中得到乐趣。一个母亲必须将慷慨与超脱做出罕见的结合,才能在孩子们的生活中获得充实的感受,而不会成为暴君,也不会作为刽子手去改变他们。
她没有马上逆来顺受。有时她苦恼地缠住丈夫,她比以往更加迫切地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夫妇生活的常规过于确定了,要么她早就知道,她对丈夫不是必不可少的,要么他觉得不必执著于证明她生存的必要性。维持他们的共同生活,是与孤独地照顾自己一样无关紧要的任务。她怀着希望转向她的孩子们,对他们来说,一切还没有定局,世界和未来在向他们开放,她想跟在他们后面投入进去。晚育的女人有优势,正当别的女人当祖母时,她仍然是一个年轻的母亲。但一般说来,在四十至五十岁时,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变成大人。正是在他们摆脱她的时候,她殚精竭虑地要通过他们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