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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当你睡着时,我憎恨你。<a id="jzyy_1_988" href="#jz_1_988"><sup>(14)</sup></a>

我憎恨睡觉的人。我怀着恶意俯向他们。他们的顺从激怒我。我憎恨他们无意识的平静、他们虚假的感觉缺失、他们认真闭目的脸、他们合情合理的酩酊大醉、他们的既专心又无能为力……我窥测过,长久地等待从我的睡眠者口中吐出粉红色的气泡。我只要求他吐出一个表示存在的气泡。我没有得到它……我看到了他沉睡的眼皮是死人的眼皮……当这个人很难对付的时候,我躲在他的眼皮的快乐中。当他酣睡时,他的睡眠是令人难受的。他偷走了一切。我憎恨我的睡眠者,他可以无意识地给自己创造与我格格不入的宁静。我憎恨他的蜜一样的额角……他在自己内心为自身的休息忙碌。他回顾不知什么东西……我们飞快地出发。我们想借助我们的性情一起离开大地。我们已经起飞、攀登、窥伺、等待、哼小曲、获得成功、呻吟、得胜和失败。这是一次认真的逃学。我们已经离开了一种新的虚无。眼下你睡着了。你的消失不是体面的……如果我的睡眠者动弹,我的手便不由自主地触摸他的生殖器。这是储藏了五十袋谷物的谷仓,令人窒息,十分专横。一个睡觉的男人的贴身钱袋落在我手里……我拥有装种子的小口袋。我手里有将被耕种的田地,将被料理的果园,将要改变的水力资源,将要钉住的四块木板,将要掀开的防雨布。我手里有果实、鲜花、挑选过的牲畜。我手里有手术刀、整枝剪、测深器、手枪、产钳,而这一切并没有摆满我的手。沉睡的世界的种子只是心灵延续的晃动的多余物质……

这个神不应该睡着,否则他便变成了黏土、肉体;他不应该一直不在场,否则他这个人便沉入虚无。对女人来说,男人的睡眠就是吝啬和背叛。男人有时唤醒他的情人,这是为了拥抱她;她唤醒他仅仅是为了不让他给予,不让他离开,让他只惦记她,让他待在那里,关在房间里,在床上,在她的怀抱里—就像天主在神龛里—这是女人所期望的:做一个监狱女看守。

首先,恋爱的女人迷恋于满足情人的欲望;随后—就像传说中的消防队员因迷恋他的职业,到处纵火—她致力于唤醒这种欲望,以便满足它;如果她没有成功,便感到屈辱,毫无用处,以致情人要装出他感受不到的热情。她让自己成为奴隶,找到了束缚他的最稳妥的办法。这是爱情的另一种谎言,有许多男人—劳伦斯、蒙泰朗—怨恨地揭露过这种谎言,它是一种专制,却表现为一种奉献。邦雅曼·贡斯当在《阿道尔夫》中,严厉地描绘了一个女人过于慷慨的激情在男人周围形成的锁链。他残酷地这样评价爱蕾诺尔:“她不计较自己做出的牺牲,因为她一心想让我接受它们。”接受实际上是捆绑情人的一种约束,而表面上却看不出他做了让步,女人要求他感激地接受她加在他身上的负担。她的专制是贪得无厌的。恋爱的男人也很专横,但当他获得他想得到的东西时,他便满足了,女人严格的忠诚却没有止境。男人如果信任他的情人,乐意接受她不在跟前,她在远离他的地方忙活,确定她属于他,他更喜欢拥有自由而不是一件东西。相反,情人不在眼前对女人来说总是一种折磨,他是一道目光、一个法官,一旦他的目光盯住别的东西而不是她,他就使她失望;他所看到的一切,是从她那里偷来的,远离他的时候,她同时被剥夺自己和被剥夺世界;甚至当他坐在她旁边阅读和写作,也是抛弃她,背叛她。她憎恨他睡觉。波德莱尔对睡着的女人有温情:“你的美目疲倦了,可怜的恋女。”普鲁斯特迷恋于望着阿尔贝蒂娜睡觉<a id="jzyy_1_987" href="#jz_1_987"><sup>(13)</sup></a>,这是因为男性的嫉妒仅仅是排他性占有的意志,当睡眠把童年毫无设防的坦诚还给女人时,她就不属于任何人,对男人来说,这种确信足够了。但这个神,这个主人,不应该耽于内在性的休息;女人正是以敌视的目光注视这种被打倒的超越性;她憎恨身体这种动物性的惰性,这身体不再<b>为她</b>而是<b>自在</b>存在,沉溺于一种偶然性,她自己的偶然性是这种偶然性的恶果。维奥莱特·勒杜克有力地表达过这种感情:

然而,她确实不同意让男人除了做她的囚犯,什么也不是。这正是爱情令人痛苦的悖论之一:这个神被俘虏了,失去了神性。女人通过把自身给了他,挽救自己的超越性,但他必须把它带往整个世界。如果一对情侣一起陷入了激情的绝对深渊中,全部自由便降低为内在性,于是只有死亡能够给他们带来解决办法,这是《特里斯坦和伊瑟》传奇的意义之一。一对天造地设的情侣死去了,他们死于无聊。马塞尔·阿尔朗在《外邦的土地》中描绘了自我吞噬的爱情这种缓慢的临终过程。女人了解这种危险。除了在狂热嫉妒的危机中,她要求男人拥有计划和行动,如果他不完成任何业绩,他就不再是一个英雄。出发去建立新功勋的骑士,会冒犯他的贵妇,但如果他坐在她脚下,她会蔑视他。这是不可能的爱情产生的折磨;女人想<b>拥有</b>整个男人,但她要求他超越可能拥有的全部既定,男人不能<b>拥有</b>自由;她想将一个生存者封闭在<b>此处</b>,根据海德格尔的说法,他是“远方的一个存在”,她很清楚,这种企图是受到谴责的。朱丽·德·莱斯皮纳斯写道:“我的朋友,我像应当去爱那样爱你,过度地、狂热地,带着痛苦和绝望。”崇拜式的爱情如果是清醒的,只能是绝望的。因为恋爱的女人要求情人是个英雄、巨人、半神,要求自己对他而言不是一切,而她只能在全部占有他的情况下才能得到幸福。尼采说<a id="jzyy_1_989" href="#jz_1_989"><sup>(15)</sup></a>:

天啊!如果你知道失去看到你的兴趣和快乐那种日子和生活是怎样熬过的,那就好了!我的朋友,挥霍、工作、活动,对你已足够了;而我呢,我的幸福是你,仅仅是你;如果我不能在生活中每时每刻看到你和爱你,我就不愿意活着。

女人的激情作为对各种自身权利的完全放弃,恰恰要求异性身上并不存在的同样的感情、同样放弃的愿望,因为,如果两者都出于爱情而自我放弃,说白了,结果会产生我说不清的东西,也许可以说是对空无的恐惧吧?女人愿意被控制……她于是要求有人占有,要求他不要奉献自身,相反,要在爱情中充实自我……女人奉献自己,男人因她获得提高……

她想遏制这种自发的愿望:对他而言成为一切。在德·莱斯皮纳斯小姐的抱怨中有着同样的吁求:

至少,女人可以在给予恋人的这种充实中获得快乐;她对他而言不是<b>一切</b>,但她竭力相信自己是必不可少的;必要性没有等级。如果他“不能没有她”,她便自认为是他宝贵的生存基础,从中得出自己的价值。她满心欢喜地为他服务,但他必须感激地承认这种服务;按照忠诚的一般辩证法,奉献变成了要求。<a id="jzyy_1_990" href="#jz_1_990"><sup>(16)</sup></a>一个审慎的女人会寻思:他需要的果真是<b>我</b>吗?男人喜欢她,以特殊的温情和愿望想得到她,但他对别的女人就没有如此特殊的感情吗?许多恋爱的女人心甘情愿受骗;她们想无视一般包含在特殊之中,男人让她们产生幻觉,因为他一开始也有这种幻觉;他的欲望中常常有一种狂热,似乎在向时间挑战;在他想要这个女人的那一刻,他热烈地想要她,只想要她,因此,那一刻是绝对的,但那是一刻的绝对。女人受愚弄,过渡到永恒。她被主人的拥抱神化,便以为自己总是神圣的,生来是为神服务的,只有她才能这样做。可是,男人的欲望既是激烈又是短暂的,它一旦得到满足,很快会消失,而女人往往在产生爱情之后变成他的囚徒。这是整个通俗文学和流行歌曲的题材。“一个年轻男人走过,一个少女唱歌……一个年轻男人唱歌,一个少女泪水滂沱。”如果男人长久地依恋女人,这仍然并不意味着她对他是必不可少的。但这正是她所要求的,她的退让只有在恢复她的威望的情况下才能挽救她,不可能逃避相互性的作用。因此,她必须受苦,要么就必须自我欺骗。她往往先求助于后者。她把男人的爱情想象为她给予他的爱情的准确对等物,她自欺地把欲望当成爱情,把勃起当成欲望,把爱情当成宗教。她迫使男人欺骗她:你爱我吗?同昨天一样爱吗?你始终爱我吗?她灵巧地在缺乏时间做出微妙和真诚的回答时,或者在情势不允许这样做时提出问题;正是在交欢中,在病痛初愈时,在呜咽时或者在火车站月台上,她紧紧地追问;她把得到的回答当做战利品;得不到回答,她就让沉默代替说话;凡是真正恋爱的女人,多少是妄想狂。我记得一个女友,面对远方情人长久的沉默宣称:“当一个人想断交时,他便写信,宣布决裂”;后来,她收到了一封毫不含糊的来信,却说:“当一个人真想决裂时,他不写信。”面对这些自白,常常很难确定反常的精神狂乱是从哪里开始的。男人的行为在惊惧的恋爱的女人描绘下,总是显得怪诞;这是一个神经官能症患者、虐待狂、性欲压抑者、受虐狂、魔鬼、见异思迁者、懦夫或者一切共而有之,他挑战最灵活的心理学解释。“X钟爱我,他疯狂地嫉妒,他想让我出门时戴上假面具,但这是一个古怪的人,他是那样不相信爱情,当我按响他家门铃时,他在门口接待我,甚至不让我进去。”或者:“Z钟爱我。但他太骄傲,不请我到他在里昂的家去生活。我来到里昂,住到他家里。八个月后,没有一次争吵,他却把我赶出了门。我又见过他两次。我给他打电话,第三次,他在谈话中挂上了电话。这是一个神经官能症患者。”当男人做出如下的解释时,这些神秘的故事就变得清晰了:“我绝对没有爱过她”,或者:“我对她有友谊,但我不能忍受同她一起生活一个月”。自欺过于顽固,就会导致进精神病院。色情狂不变的特点之一,是认为情人的行为像谜一样,互相矛盾,由此,病人的狂乱总是能粉碎现实的阻力。一个正常的女人有时最终对事实屈服,承认自己不再被爱。但是,只要她没有走到承认这一步,她就总是有点不诚实。甚至在彼此相爱的情况下,一对情侣的感情之间也有一种根本的差异,她竭力要掩盖。男人必须在没有她的情况下,也能站得住脚,因为她希望得到他的辩护。如果他对她是不可或缺的,这是因为她要逃避她的自由,但如果他承受这种自由(没有它,他既不可能是英雄,也不可能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人会对他是必不可少的。女人接受的依附来自她的软弱,她怎么能在她所爱的恰恰是其力量的男人身上找到相互依附呢?

我有时爱你爱得很蠢,这时我不明白,我不能、不会、不应该像你对我那样,对你一门心思。

一个在情感上苛求的心灵,不会在爱情中找到安宁,因为它追求的是一个矛盾的目的。她撕心裂肺,痛苦异常,有可能变成对于她梦想成为其奴隶的那个人的一个负担;她不感到自己是必不可少的,就会让自己变成讨厌的、可恶的。这也是一个十分常见的悲剧。恋爱的女人聪明有余,强硬不足,逆来顺受。她不是一切,不是必不可少的,她只要有用就行了;另一个女人可能会占据她的位置,所以她满足于成为待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她承认她的奴役地位,不要求同样的回报。她可以享受普通的幸福,但即使在这样的局限中,幸福也不会是没有阴影的。恋爱的女人远比妻子痛苦,她要等待。如果妻子只是一个恋爱的女人,家庭和做母亲的负担,她的事务,她的娱乐,在她眼里便没有任何价值,正是丈夫在眼前使她摆脱了烦恼的边境。塞西尔·索瓦日在结婚初期写道:“当你不在时,我觉得甚至用不着去看阳光;我遇到的一切于是都像死气沉沉,我只是扔在椅子上的一条空瘪的小裙子。”<a id="jzyy_1_991" href="#jz_1_991"><sup>(17)</sup></a>我们已经看到,热烈的爱情往往是在婚姻之外产生和充分发展的。将整个一生献给爱情的最出色的例子之一,就是朱丽叶·德鲁埃的爱情,她无穷无尽地等待。她写信给雨果:“必须总是回到同一出发点,就是说永恒地等待你。”“我犹如笼子里的松鼠一样等待着你。”“天哪!像我这样一个人,从生命的一端等到另一端,那是多么悲伤啊。”“多难熬的日子啊!我以为只要等待着你,日子就不会掠过,如今我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因为我看不到你……”“我感到日子没完没了……”“我等待着你,因为我毕竟更喜欢等待着你,而不愿意相信你根本不来。”雨果让朱丽叶同她富有的保护人德米多夫亲王决裂以后,确实把她关闭在一个小公寓里,在十二年中禁止她单独外出,不让她与从前的任何一个朋友再有联系。即使自称为“你可怜的被禁闭的牺牲品”的那个女子命运改善了,她仍然除了她的情人以外,没有其他生存理由,只能偶尔见到他。“我爱你,我亲爱的维克多,”她在一八四一年写道,“但我心情忧郁,充满悲愁;我那么少、那么少见到你,我见到你时间那么少,你属于我的时间那么少,以致那么少的时间累积在一起,形成一个忧愁的整体,充满了我的心和头脑。”她梦想将独立和爱情调和起来。“我既想做独立的人,又想做奴隶,由于使我充实的状态而独立,仅仅做我爱情的奴隶。”由于她的演艺生涯最终失败了,她不得不“从生命的一端直到另一端”忍受着只做一个情妇。尽管她竭力要为偶像服务,但时间仍然过得太空虚了,她每年给雨果写三四百封信,总共一万七千封信,对此做出了证明。在主人两次来访之间,她只能消磨时间。在后宫女人的情况中,最难忍受的厌恶是她的日子就像无聊的荒漠,当男人不利用她这个为他准备的客体时,她绝对什么也不是。恋爱的女人处境是相同的,她只想成为被爱的女人,其他东西在她看来都没有价值。为了生存,她必须让情人待在她身边,由她照料;她等待他的到来、他的欲望、他的醒来;一旦他离开她,她又得重新等待。这是压在《后街》<a id="jzyy_1_992" href="#jz_1_992"><sup>(18)</sup></a>的女主人公、《马路风云》<a id="jzyy_1_993" href="#jz_1_993"><sup>(19)</sup></a>的女主人公、纯粹爱情的女祭司及牺牲品身上的厄运。这是对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的严厉惩罚。

这是压抑在动情的女人身上的诅咒之一:她的慷慨会马上变成苛求。她在另一个人身上异化,也想得到补偿,她必须吞并那个掌握她存在的人。她把自己整个儿奉献给他,但他必须完全不受约束,有资格接受这份奉献。她把自己的所有时间都给了他,他必须每时每刻在场;她只愿意通过他活着,她想活;他应该致力于让她活着。德·阿古夫人给李斯特写信道:

等待可以是一种快乐。对于盼望着意中人,知道他正在向自己跑来,知道他爱着自己的女人来说,等待是迷人的许诺。但是,经历了把人从不在变成在场这种令人安心的爱情迷醉之后,不安的痛苦便混入到人不在的空虚中:男人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我认识一个女人,每次重逢她都惊讶地迎接她的情人。她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如果他问为什么,她就说:“你<b>可能</b>不回来,当我等待你的时候,我总是有感觉,我会再也见不到你。”尤其他可能不再爱她,他可能爱另一个女人。因为女人在竭力制造一种幻觉:“我爱得发狂,他只能爱我”,也并不能排除嫉妒的折磨。容许做出热情和矛盾的断定是自欺的特性。因此,一个执著地自认为是拿破仑的疯子,对承认自己是理发师并不感到尴尬。很少有女人愿意问自己:他当真爱我吗?但她会一百次寻思:他没有爱别的女人吧?她不承认情人的热情会逐渐消失,也不承认他不像她那样看重爱情,她立即想象出竞争对手。她既把爱情看做自由的感情,又看做魔咒;她认为“她的”男人继续自由地爱她,而他被一个灵活的女阴谋家“缠住”了,“落入陷阱”。男人在女人的内在性中将她把握为与他同化;因此,他很容易扮演布布罗什<a id="jzyy_1_994" href="#jz_1_994"><sup>(20)</sup></a>一类的人物;他很难相信她也是摆脱他的他者;嫉妒在他身上一般只是短暂的危机,就像爱情本身那样,有时,危机来势汹汹,甚至十分急迫,但不安心情很少持久地驻留在他身上。嫉妒在他身上尤其表现为一种派生物,当他的事务进展不利,觉得生活烦扰,他会认为妻子在嘲笑他。<a id="jzyy_1_995" href="#jz_1_995"><sup>(21)</sup></a>相反,女人喜欢具有他性和超越性的男人,她每时每刻都感到自己处在危险中。在不来见面的背叛和不忠之间,并没有很大的距离。她一旦感到自己不被情人所爱,就变得嫉妒,鉴于她的要求,这多少是她的实际情况;她的责备,她的斥骂,不论借口如何,以嫉妒的场面表现出来,她正是这样表达等待的不耐烦和无聊,依附的凄苦,以及生活被割裂的悔恨。她的整个命运就悬在她所爱的男人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每道目光中,因为她将自己的整个存在异化到他身上。因此,如果她的情人的眼睛一瞬间转向另一个女人,她就会发怒;如果他提醒她,她刚刚长时间注视一个陌生男人,她会信心十足地回答:“这不是一回事。”她是对的。一个被女人注视的男人,什么也没有得到,奉献只开始于女性肉体成为猎物的时刻。而被觊觎的女人马上变为一个令人想望的、被人攫取的客体,被摒弃的恋爱的女人“回复到普通的黏土”。因此,她不断处于警惕的状态中。他在干什么?他在看什么?他在跟谁说话?一个微笑所给予她的,也能从她那里再夺走;只消一刹那,就能把她从“不朽的泛彩流光”投入日常的暮色中。她从爱情中获得一切,也会在失去爱情的同时失去一切。嫉妒不论是含糊还是明确,没有根据还是得到证实,对女人来说,都是可怕的折磨,因为它是对爱情的彻底怀疑,如果背叛确定无疑,要么必须放弃把爱情看成宗教,要么必须放弃这爱情;这是非常彻底的激变,使得怀疑和误解的恋爱的女人,相继受到既想发现又害怕发现可怕真相的心情缠扰。

这是因为一个堕落的神不是一个人,这是一个骗子;情人除了证明他确实是那个被人崇拜的神,或者自我揭露是一个侵占者,没有其他选择。一旦不再崇拜他,就应该践踏他。恋爱的女人以她给恋人额头戴上的荣耀之名,不许他有任何软弱的表现;如果他不符合她用来替代他的这个形象,她就感到失望和气愤;如果他疲倦了,昏头昏脑,如果他不合时宜地饿了或者渴了,如果他弄错了,如果他说话自相矛盾,她就断定他“低于他自己”,并且指责他。由此,她甚至责备他做出她并不欣赏的一切创举;她审判她的法官,为了让他配得上做她的主人,她不肯给他自由。她对他的崇拜有时在他不在时比他在时更能得到满足;我们已经看到,有些女人把自己奉献给死去的或者遥不可及的英雄,以便永远用不着面对有血有肉的存在。后者必然与她们的梦想相悖。不抱幻想的说法由此而来:“不该相信有白马王子。男人只不过是可怜的人。”如果并不要求他们成为巨人,他们也不会像侏儒。

不断嫉妒的女人既傲慢又焦虑,常常搞错,朱丽叶·德鲁埃经历了嫉妒雨果接近的所有女人的痛苦,偏偏忘记了莱奥妮·比亚尔,他把她当做情妇有八年之久。由于拿不准,凡是女人都是一个情敌,一个危险。由于恋爱的女人封闭在所爱的男人的天地里,爱情扼杀友谊,嫉妒扩大了她的孤独,从而使她的依附变得更紧。但她在其中找到对抗无聊的方法,留住丈夫,这是一件工作;留住情人,这是一种圣职。女人沉迷在幸福的恋爱中,忽略自己的个体,一旦她预感到威胁时,便重新开始关心自己。打扮、料理家庭、在社交场合炫耀,便成为战斗的时刻。斗争是使人振奋的活动,女斗士只要差不多确信取得胜利,就会从中找到刺激性的乐趣。而对失败的焦虑和担心,则把慷慨做出的奉献变成屈辱的奴役。男人为了自卫而攻击。即使是骄傲的女人,也不得不变得温柔和顺从;耍手腕、谨慎小心、诡计、微笑、魅力、温顺,是她最好的武器。我记得那个年轻女人,有一天晚上,我没有预先通知就按她的门铃;两小时之前,我离开她,那时她没有打扮,穿着随便,目光阴郁;如今,她在等待<b>他</b>;当她看到我时,又恢复了平时的脸色,但我有机会看到她为他做好准备、在担心和虚伪中变得紧张的脸,她在装出的微笑后面准备忍受一切痛苦;她仔细地梳过头发,不同寻常的脂粉使她的双颊和嘴唇显得有生气,一件白得耀眼的花边宽松短袖衫,把她改变了模样。节日的盛装是战斗的武器。按摩师、美容师、化妆师知道,他们的女顾客给予似乎不在意的打扮以多么严肃的悲剧意味;必须为情人创造新的诱惑,必须变成那个他想遇到和占有的女人。但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她不能在自己身上复活那个先前吸引过他,如今也能把他从另一个女人那里吸引过来的<b>他者</b>形象。在情人身上有着与丈夫身上一样不可能满足的双重要求:他希望情人绝对属于他,却又是陌生的;他要求她恰好符合他的梦想,又不同于他的想象创造的一切,既满足了他的期待,又出乎他的意料。这种矛盾使女人痛苦,注定了她的失败。她力图按照情人的欲望塑造自己;许多女人在爱情的初期青春焕发,巩固了自恋癖,当她们感到情人的爱情消退时,她们的低声下气古怪得吓人;她们像着了魔一样,可怜巴巴,激怒了情人;女人盲目地委身于他,失去了早先使她迷人的那种自由的维度。他在她身上寻找他的映像,如果他觉得它太忠实了,他会感到厌倦。恋爱的女人的不幸之一,就是她的爱情本身毁损了她的外形,使她变得虚无;她只是奴隶、女仆、过于温顺的镜子、过于忠实的回声。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的苦恼进一步使她失去价值;她哭泣、要求、吵闹,终于失去了一切吸引力。生存者体现在他所做的事上,而为了存在,她信赖他人意识,放弃了做任何事。朱丽·德·莱斯皮纳斯写道:“我只知道爱。”<b>只是爱情的我</b>:这个小说<a id="jzyy_1_996" href="#jz_1_996"><sup>(22)</sup></a>书名是恋爱的女人的座右铭;她只不过是爱情,而爱情缺乏它的对象时,她什么也不是。

真正的爱情本当承受对方的偶然性,就是说,承受对方的缺点、局限、原始的无缘由;爱情不会成为一种拯救,而是成为一种人际关系。盲目崇拜的爱情给予被爱的人一种绝对价值,这是在所有外人眼中显现出来的第一个谎言。人们在恋爱的女人周围窃窃私语:“<b>他</b>不配得到那么多的爱情。”当后人回忆起吉贝尔伯爵苍白的面孔时,都怜悯地付之一笑。对女人来说,发现了崇拜对象的缺点和平庸,是一种揪心的失望。柯莱特常常提到—在《流浪女伶》和《我最初的尝试》中—这种苦不堪言的懊恼。比起孩子看到父亲的威望毁于一旦的感受,这种失望更有切肤之痛,因为女人是自己选择了为之献出存在的那个人。即使心上人配得上最刻骨铭心的爱,他的真实身份是世俗的,跪在至高无上者面前的女人爱的不再是他;她受到这种严肃的精神的愚弄,他拒绝把价值放进“圆括弧”里<a id="jzyy_1_986" href="#jz_1_986"><sup>(12)</sup></a>,就是说,拒绝承认价值的根源在人的生存中;她的自欺在她和她崇拜的人之间筑起障碍。她礼拜他,她跪下来,但对他而言,她不是一个女友,因为她不明白,他在世上是处于危险之中,他的计划和目的像他一样是脆弱的;她把他看做信念、<b>真理</b>,是不了解他的自由是犹豫和焦虑。这样拒绝以人的尺度去衡量情人,解释了女性的很多悖论。女人要求情人给予宠爱,他给了她,他是慷慨的,富有的,出色的,他有王者风度,他是神;如果他拒绝,他就是吝啬的,平庸的,残忍的,是一个魔鬼或者牲畜一样的人。有人会提出反驳:如果答应“是”像一个既傲慢又荒谬的行动令人惊异,那么,对于回答“不”应该吃惊吗?如果“不”表现了如此卑劣的自私,为什么要那么赞赏“是”呢?在超人和非人之间,难道就没有人的位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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