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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启示来临时伴随着一种犹如神明般的庄严与肃穆,让卡特无法质疑。即便这一切几乎完全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但他仍觉得它们一定是对的,因为这个最终出现的浩瀚真实与之前所有那些狭窄片面的观点,以及那些被局限的见解完全相反;而他也早已惯于那些深远奥妙的思索,这能将他从那些局部、片面的思想所施加的束缚和奴役中解放出来。难道他整个追寻之旅的基础,不正是一种认定那些局部与片面都是虚妄的信念么?

那些思潮继续向他解释到,时间其实是静止的,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那种由于时间流动而导致事物发生变化的感觉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事实上,时间本身就是一种错觉。只有那些置身在有限维度中、视野狭小的存在才会认为有像是过去、现在和未来之类的东西。人类产生时间的观念仅仅是由于那些他们称之为变化的过程,然而这些变化本身就是种错觉。所有那些过去存在、现在存在、将来会存在的事物事实上都同时存在。

在一段意味深长的停顿后,那些思潮继续向他传达着信息,告诉他那些较低维度的住民口中所谓的变化仅仅是它们自我意识的作用而已,是它们从各种不同的角度观看这个外部世界产生的结果。切断一个圆锥后得到的形状会因为剪切的角度不同而发生变化——根据不同的剪切角度可能得到圆形、椭圆、抛物线或者一条双曲线,然而圆锥本身并没有变化——所以,一个固定不变同时也无穷无尽的真实所产生的某些局部面貌也会随着视角的不同而发生相应的变化。这种由意识造成的视角变化使得那些内层世界里的弱小存在都是些奴隶,因为即使他们发现一些稀少的异样,他们也无法学着控制这些异常。只有极少数研究禁忌事物的学者能够获得一些有关这种控制的蛛丝马迹,进而因此征服时间与变化。但那些位于大门之外的存在却能依照着他们的意愿,支配各种视角,掌握宇宙绝大多数的面貌——那些破碎的、包含有变化的景象,或者那些超越了局部景象之外的整体全貌。

这时,那些思潮变得更加汹涌了,并且开始设法加深他的理解,将他这个极其渺小的部分与那繁杂多样的存在相互调和起来。它们告诉他,空间中的每个形状不过只是更高维度与这个空间相交产生的一个面而已——那就像是立方体上的一个方面,球体上的一段圆弧。然而,就算三维世界里的立方体与球体也是如此从对应的四维物体上裁切下来的部分而已——人类只有通过猜想和睡梦才能窥见那样的世界;但是即便这些四维的形状也只是五维形状上的一部分,如此等等,一直上溯到那令人眩晕而又无法触及的上位,那作为一切事物原型的无限。人类与人类之神所属的世界仅仅是一个渺小事物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方面而已——只是他通过第一道门抵达的微小统一体,那个乌姆尔·亚特·塔维尔指挥着上古者们入梦的地方的一个三维截面而已。可人们却视之为真实,并将所有认为它有着更高维度原型的想法斥为虚幻,这恰恰就站在了真实的反面。那些我们称之为物质和真实的东西不过是一些投影与幻觉,那些我们称之为投影和幻觉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物质与真实。

当这些思潮再次停顿时,卡特开始恐惧而模糊地理解了那段起先令他极其害怕的迷失自我的过程背后包含的根本意义。他的直觉将破碎的启示一块块拼接起来,带着他逐渐接近了领会终极奥秘的时刻。他知道许多可怕的启示将会随之而来,降临到自己身上——如果不是乌姆尔·亚特·塔维尔为了能让他精确地用银钥匙打开终极之门,而使用魔法保护了他,那么早在穿过第一道门时,他的自我意识就会被那些位于第一道门内、与他对应的无数个卡特扯得粉碎。但卡特仍渴望更加明确地了解那些知识,他传达了自己的思绪,进一步询问各个卡特之间的确切联系——这个现在位于终极之门外的卡特;那个依然坐在第一道门外的类六角形基座上的卡特;那个1883年的男孩;那个1928年的男人;各种各样的古老先祖——这些事物留下他的遗产,并且为他的自我提供了屏蔽;还有那些置身在其他世界、其他远古时代里的住民——虽然他们是如此不同,但透过终极的视角,只需一瞥那毛骨悚然的形象便将意识到它们与他是完全等同的。那个存在传达出的思潮开始缓缓涌动,回应他的问题,并试图阐明那些几乎完全超越了俗世心智理解能力之外的东西。

大多数信息都转化成了卡特能够理解的字句,但也有一些利用了其他的感官来向卡特进行描绘。也许是凭借着自己的眼睛,抑或是依靠着自己的想象力,卡特意识到自己正置身在一个奇妙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完全超越了凡人眼睛所能看见的,以及脑海所能想象的维度。先前那还是一个力量交织的漩涡,此刻已变成一片浩渺虚空,在虚空那让人忧惧的阴影中,他看见一大片令他头晕目眩的造物。站在某些匪夷所思的视角上,卡特看见许多巨大且奇异的形状,即便他一生都在学习与研究那些神秘的事物,但那各式各样的延伸已完全超越了他至今所能够了解到的任何有关生物、大小与边界的概念。他开始隐约了解1883年那个住在阿卡姆镇农舍里,名叫伦道夫·卡特的小男孩;以及那个在第一道门之后,坐在类六边形台座上的模糊身影;他这个现在置身在无垠深渊、直面这位存在的卡特;还有其他所有他想象或感知到的卡特是如何在同时存在的了。

那些思潮涌动着继续解释道,无数维度中的任何生物与他们的后裔,以及每一个生物成长的所有阶段,全都只是一个超越了所有维度之外的永恒存在所投下的倒影而已。每一个位于较低维度的生物——不论儿子、还是父亲、或者祖父等等——以及每一个生物个体的不同生长阶段——婴儿、孩童、青年、成人——都只是同一个永恒存在所拥有的无穷无尽个面相中的一个;仅仅是观察原型的意识选取不同角度进行切割而产生的不同截面而已。任何年纪的伦道夫·卡特,以及伦道夫·卡特和他所有的祖先,不论这祖先是人还是比人类更早的生物,不论这生物是来自地球还是来自地球之外,所有一切都只是一个超越时空之外,永恒存在的终极“卡特”的不同方面——这些虚幻的投影都是意识选取的不同角度切割那个永恒的原型时获得的截面。

紧接着,那些思潮再次汹涌而至,让卡特知道那位存在已收到了他的回应。随后,知识与阐述犹如洪水般从那不受任何限制与约束的思绪中汹涌而出,为追寻者打开了无数崭新的视野,让他准备好去领略那些过去他从未奢望能拥有的关于宇宙的一切。那个智慧告诉他,三维世界的概念是何等幼稚和狭隘,除了上下、前后、左右这些已知的方位外,还有着无数其他的方位。他向追寻者展示了那些世俗的神明是何等的渺小,而他们那琐碎的、犹如凡人般的嗜好以及与俗世的联系——那些他们表现出的憎恨、愤怒、博爱以及虚荣,那些他们渴望的赞美与献祭,那些他们所需要的、与理性和自然本身相对的信仰——又是何等的微不足道与华而不实。

对角度做出一个细微的改变便能将今天的学者变成昨日的孩童,便能将伦道夫·卡特变成那个1692年从塞勒姆逃出来、躲进阿卡姆之后的群山中的埃德蒙·卡特,或者变成那个2169年用奇怪的方法驱逐来自澳大利亚的蒙古部落的皮克曼·卡特;便能将卡特这个人类变成那些居住在北方净土上,崇拜着那位自卡斯艾利(曾围绕着大角星旋转的一对双星)上降临地球、全身黝黑而又柔软可塑的撒托古亚的古老住民;也能将一个存在于地球上的卡特变成一个原本居住在卡斯艾利上、无定形的遥远先祖,或者变成一个来自银河另一端——斯状提星上的更加远古的生物,抑或未来一颗有着放射性与离奇轨道的黑暗彗星上的一颗植物大脑等等,在这无尽的宇宙循环中。

“我接受,我不会后退。”

那些思潮有节奏地跳动着,继续告诉他——而那些永恒的原型都是终极深渊里的居民。那个深渊没有固定的形状,也无法描述,只有极少数低维世界里的梦想家才能猜测它的模样。而在这些原型中最重要的一个正是这位正向他解释这一切的存在……事实上它也正是卡特自己的原型。卡特以及他的先祖对于那些被视为禁忌的宇宙秘密所表现出的怯懦的渴求,正是这个终极原型一步步诱导的自然结果。每一个世界里的任何一位伟大的巫师、任何一位伟大的思想家、任何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全都是它的一部分。

接着,那些汹涌的思潮在一瞬间消失了,把卡特留在一片让人恐惧和敬畏的荒芜与死寂中。四周只有广袤无垠的虚空,可追寻者知道,那个存在仍在这里。他花了一点时间思考着那些话语,接着便向深渊回应道:

这一切让卡特敬畏乃至恐惧得几乎昏厥过去。怀着一种又恐惧又欣喜的心情,伦道夫·卡特的意识向着自己的起源、那个超然的存在表示了自己的敬意。当那些思潮停顿下来时,他独自在一片死寂中思索着那些奇异的诵词,还有那些更加离奇的问题与更加怪异的请求。那些不同寻常的情景与出乎预料之外的启示已让这颗大脑陷入一片眩晕,而各种稀奇古怪的概念却仍在他眩晕的脑海里冲突徘徊。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得到的这些启示是完全正确的,那么他也许能够亲身造访那些他过去只能通过梦境才能窥探的浩瀚世界——这不但包括了无穷无尽的时间跨度,也包括了宇宙中的每一个角落。只要他能够领用让自己的意识转变观察视角的魔法,不是么?而银钥匙所提供的不正是这样一种魔法么?它不是在一开始就将他从1928年的一个成人,转变成了1883年的孩童,然后接着又将他转变成一个完全存在于时间之外的东西了么?奇怪的是,尽管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身体,但他却知道,那柄钥匙仍与他同在。

V

死寂仍旧笼罩在四周。于是,伦道夫·卡特向周围传达出了那些令他感到困扰的想法与问题。他知道,置身在这个终极深渊里,他与他原型的每一个容貌的距离都是相等的——不论那个容貌是人,还是非人;不论那是地球上的,还是地球之外的;不论那是银河里的,还是银河之外的;而他也对这个存在的其他容貌感到好奇——尤其是那些在时空上距离1928年的地球最为遥远的容貌;或者那些在一生中不断困扰着他的梦境的容貌——在一股狂躁的激动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实体原型能够通过改变他的意识视角,随心所欲地将自己送去任何一个过往的、遥远的生活当中。尽管卡特之前已经历过许多奇迹,但他仍渴望着更多的奇迹,亲自行走在那些过去每晚断断续续出现的幻景里——那些难以置信的怪诞场景。

“你的愿望,我发现很有意思;而现在,我准备允诺这个愿望——我只为那些从你那个星球过来的生物允诺过十一个愿望——其中五次都是为了一些你称之为‘人’,或者与之类似的生物。而现在,我准备向你展现终极奥秘,准备看着它摧毁一个软弱的心智。然而,在你完完全全目睹从最终到最初的秘密之前,你仍留有一个自由的选择,在帷幕还未从你眼前撕开之前,你仍能穿过那两道门,折返回自己的世界。”

在还没做好明确的打算前,他向那个存在提出了请求,希望自己前往一个昏暗而又奇异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着五个多彩的太阳,怪异陌生的星象,令人目眩的黑色峭壁,长着爪子、鼻子像是貘一样的居民,奇异的金属尖塔、不可思议的隧道,以及飘浮着的神秘圆柱——而所有这一切曾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在他的睡梦中。他隐约意识到,在所有可以想见的宇宙里,那个世界与其他世界的联系最为自由;而他也盼望着去探索那些他曾略有目睹的场景,盼望着穿越外空造访那些更加遥远的、有着长着爪子、鼻子像是貘一样的居民穿梭往来的世界。已经没有时间去害怕了。在他离奇的一生中,面对任何危机时,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总是会战胜压倒其他的一切。

“伦道夫·卡特”它似乎在说:“我在你星球外延上的那些化身,那些上古者,已将一个你送到了这里——这一个你在不久前曾希望能回到自己那失落了的小小梦境之地,但在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后,便又产生了更加宏大、崇高的追求与好奇。你曾希望航行在金色的奥克拉诺斯河上,希望在兰花茂密的科莱德寻找那早已被遗忘的象牙色城市,希望君临埃莱克—瓦达的猫眼石王座——那里的巍峨高塔与无数穹顶有力地耸立向只有一颗红色孤星的苍穹,而那苍穹与地球,乃至一切事物都完全不同。而现在,在穿越了两道大门之后,你希望一些更加高深的东西。你不会再像是个孩童一样,从一个自己嫌恶的现实情境逃进一个自己钟爱的梦境里。而是像个成人一样,冲破一切迷离的梦境与现实的情景,直奔那藏在最深处的最终秘密。

当那些思潮再次开始它们那令人敬畏的脉动时,卡特知道他提出的可怕请求已经获得了恩准。深渊里的那个存在正在向他描述那些他必须要跨越的黑暗鸿沟,描述那个位于未知星系里的陌生五星体系,描述那些长着爪子与长鼻的种族以及与它们永恒对抗的敌人——那些掘穴前进的恐怖怪物。同样,它也向这个卡特阐明了他所对应的意识视角,以及他探寻的世界里的那个“卡特”所对应的意识视角——它告诉他需要同时倾斜这两个角度,好让他转变成居住在那个世界里的卡特。

就在这时,这个存在开始向穿越了终极之门的卡特说话了,那宏大澎湃的思潮沉重地袭来,如同雷鸣般轰响着、燃烧着——那是一股聚集在一起的能量,其几乎无法忍受的爆发足以炸飞它的接收者。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种超脱俗世的韵律——在穿越过第一道门后的那个令人迷惑的世界里,上古者们曾和着这种旋律奇异地摇摆着,而那可怕的光线则随着它闪烁。它仿佛就像是位于空间中不同位置上的无数个太阳、无数个世界、无数个宇宙都聚集在一点上。它们似乎结合到了一起,随着那无休止的狂怒所爆发的冲击彻底湮灭。但在这更加骇人的恐怖中,先前那较小的恐惧开始消散,因为那灼热的力量似乎用某种方法将这个穿越了大门的卡特与其他无数个复制隔绝开来——仿佛在一程度上为他恢复了一些自我的假象。过了一会儿,听者才能将这种思潮转化成他所能理解的语言,随即他的恐惧与苦恼也开始衰退。恐惧变成了纯粹的敬畏,那原本看起来亵渎神明的异象,此刻却变成难以言喻的雄伟与壮丽。

深渊里的存在提醒他,如果他还希望从他所挑选的那个偏远而怪异的世界里回来的话,他就必须牢记自己属于哪一个角度。卡特传达出了自己的思绪,急躁地作出了肯定的答复;他觉得银钥匙就在自己身边,而且他也知道正是银钥匙改变了世界与自我的角度,将他扔回了1883年——所以他确信银钥匙上一定包含着那个存在提到的标志。这时,深渊里的存在感知到了他的急躁,于是它表示自己已准备好去进行这种可怕的变化了。接着,那些一直脉动着的思绪突然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一段短暂的寂静——只是这寂静中充满了难以言明同时也令人畏惧的期待。

面对这可怖的奇迹,那个穿越了终极之门的卡特忘却了自我与个性被毁灭时带来的恐怖。这是一个由无限存在与自我组成的事物,所有一切皆在它之中,而它也存在于所有一切之中——那并非只是存在于一个时空连续体里一个东西,它联合着为无穷无尽的存在赋予了生机的终极本源——最终,这是一个没有限制,既超越了奇想也超越了数学逻辑的绝对浩瀚。它也许就是地球上的某些秘密异教中谣传的“犹格·索托斯”,同时也曾以其他名字的神明出现;其中有那些来自犹格斯星的甲壳类生物所崇拜的超越者,也有那些螺旋星云中的气态大脑所知道的一个不可解译之印——然而,在一瞬间,这个卡特意识到所有这些概念与想法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

然后,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响起了一阵嗖嗖的声响,伴随着击鼓般的声响,并最后演变成了雷鸣般的声响。再一次,卡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团巨大能量汇聚的焦点——那力量按着现在已经熟悉了的外层空间的韵律冲击着、捶打着、令人无法忍受地炙烤着。他甚至都无法区分这是一颗燃烧着的恒星迸发出的焦灼热量,还是终极深渊里那足以冻结一切的严酷寒冷。带有奇异色彩的光芒与色带开始在他面前摇曳、交错、编织——那色彩不属于我们宇宙里的任何光谱。同时他也察觉到了自己运动的速度快得令人恐惧。期间,他曾在某个瞬间瞥见有一个东西正独自坐在一个模糊的、比起其他基座来更像是六边形的王座上……

而后,在这种足以毁灭一切的思绪中,无数个“卡特”中的那个穿越了大门的碎片从恐怖的天底甩向了黑暗的深渊——在那里等待着他的是更加深邃的恐怖。这一次,它是主要来自外界——一种力量或意识,既在他面前,同时又围绕在他身边,弥漫在他附近。而且除了它在此地的存在之外,它似乎也是卡特的一部分,同样也与所有时间共存,并且与所有空间相连。这个穿越了终极之门的卡特并没有看到任何关于它的图像;然而它的存在,以及那集合了局部、个性与无限的可怖概念让卡特恐惧得呆若木鸡,甚至无数“卡特”之中的任何一个,之前都不曾认为可能存在这样骇人的恐怖。

VI

他知道曾经有一个来自波士顿的伦道夫·卡特,却不知道他——这个存在于终极之门外的碎片,这个无穷生命中的一个容貌——是否就是那个伦道夫·卡特,或者还是其他另一个。他对于自我的认识已经彻底地湮灭;而与此同时,他——如果真的有一个东西还可以称之为“他”的话,但考虑到单独的个体存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这种假设也变得毫无意义——同样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意识到了无数个自我。那就好像他的身体突然转变成了一个雕刻在印度神庙里、有着许多手臂与许多头颅的偶像。他思索着这种聚合的状态,茫然地试图区分哪些是原来的,而哪些又是后来添加进来的——如果(这是极其可怕的思想!)的确有某些原来的东西能够与其他的化身区分出来。

当印度人停下他的讲述时,他看见德马里尼与菲利普斯入神地看着他。而阿斯平沃尔则装出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两只眼睛假装盯着眼前的文件。棺材般的座钟依旧按着那种怪异的旋律滴答作响,只是这时,那种奇异的旋律已带上了一丝全新的不祥意味。从那个遗忘在角落、已被堵塞的三脚架中散发出的烟雾翻滚缠绕成一些奇妙而又不可思议的形状,与那随风摇摆的挂毯上的怪诞图案形成了令人不安的组合。服侍他们的老黑人已经不见了——也许越来越紧张的气氛吓得他离开了房间。一阵几乎略带抱歉的犹豫阻碍了说话者继续他那古怪费力但却用词地道的讲述。

面对着这种现实,伦道夫·卡特被卷进了极度恐惧的掌握之中——从未有哪种恐怖能与此时相比。即使是那个毛骨悚然夜晚,那最可怖的时候,卡特二人在一轮亏月下,冒险进入一个古老而又令人嫌恶的古墓,并且最后只有一个人出来,这样的经历也不足与此刻的恐惧相比。任何死亡、任何毁灭、任何精神或肉体上的痛苦,都不足以唤起这种因为自我的丧失而产生的极度绝望。相比之下,消散在虚无的只不过是平和安宁的遗忘;而意识到存在,可却又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能够与其他东西区分开来的明确存在——知道自己不再拥有自我——则是最为无可名状的苦痛与恐惧。

“你们已经发现这些牵扯到深渊的事情全都难以置信,”他说,“但在下面的叙述中,你们将会发现那些实在、有形的东西仍少得可怜。这是我们的思维方式决定的。当那些奇迹从模糊的梦境之地中被带入三维世界时,会变得更加不可思议。我不应该告诉你们太多——那将会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们那些你们必须知道的事情。”

有无数个“卡特”分布在无数的背景中——这些背景属于地球历史中每一段时期,不论是那些已知的还是那些仅仅怀疑可能存在的时代;甚至还包括了那些超出了一切知识、怀疑乃至可信度之外的遥远时代。这些“卡特”们有着各种不同的外形,有人类的也有非人的;有脊椎动物的也有非脊椎动物的;有具有知觉意识的也有毫无心智思维的;有动物的也有植物的。甚至还有些“卡特”与地球上的生命没有丝毫共同之处,而是肆无忌惮地蠕动在一些属于其他星球、其他星系、其他银河乃至其他宇宙连续体的背景里;永生的种子飘荡着,从一个世界飘到另一个世界,从一个宇宙飘荡到另一个宇宙,然而诞生的所有一切却都等同与他本身。有些匆匆一瞥被当成梦留在了记忆里——虽然模糊但却生动;还有少数景象却有着一种萦绕不去、令人着迷、甚至有些恐怖的熟悉感——没有任何源自俗世的逻辑可以解释这种熟悉感到底为何。

穿越最后那片由怪异的多彩韵律交织的漩涡后,卡特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过去一直出现的梦境里。在许久以前的夜晚,他曾置身在一片不同色彩的灼热阳光下,混在一大群长着爪子与长鼻的生物中,走在一座样式匪夷所思的金属迷宫里,穿过迷宫里的一条条街道;而当他向下看着自己时,他的身体就像身边的其他生物一样满是皱褶,部分地方还披挂着鳞片,长着某种显然像是昆虫一般的奇怪关节,却又滑稽地有着一个类似人类的外形。银钥匙仍被他紧紧握着,只是抓握它的手掌已变成了一只看上去令人作呕的爪子。

他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许多地方。在地球上,1883年10月7日,一个名叫伦道夫·卡特的小男孩在沉寂的夜色中离开了“蛇窝”,跑过乱石丛生的山坡,穿过枝丫缠绕的果园,回到了阿卡姆之后的群山里那属于他叔叔克里斯托弗的房子;然而在同一时刻,不知为何同时也是地球上的1928年,一个同等于伦道夫·卡特的模糊阴影在地球那超越一切维度的外延中,于一群上古者的簇拥下,坐上了一个奇异的基座;而这里,有着第三个伦道夫·卡特,置身在终极之门后那陌生而又无定形的宇宙深渊中。在其他地方,在一个由无数图景交织的混沌里,有着无数的存在——他知道,它们就和这穿越了终极之门的存在一样,都是他。而它们那无穷无尽的数目以及庞大可怖的多样性几乎要将他逼到疯狂的边缘。

接下来,那梦一般的感觉消失了,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刚刚从一个梦中醒来。那终极深渊——那个深渊里的存在——还有那个来自尚未诞生的未来世界,荒谬、古怪、名叫伦道夫·卡特的生物——亚狄斯星上的巫师扎库帕曾经反反复复地梦见过其中一些东西。那些梦境出现得太过反复,甚至干扰了他的日常职责,让他有时会忘记编织魔法将那些可怕的蠕虫压制在他们的地洞中。而且这些梦境逐渐与记忆中那些他曾待在光柱包裹的容器中造访过的无数真实存在的世界混淆在了一起。而现在,它们变成前所未有的接近真实。那柄沉重、实在有形的银钥匙就在他的右爪中,其中某幅图案正是他曾梦见过的,而那图案绝不意味着什么好事。他必须歇一歇,好好想想,看看奈兴的碑文,寻求有关下一步的忠告。走进一条从大道边分岔出来的小巷,爬过一堵矗立着的金属墙,他回到了自己的居所,走到了放置碑文的架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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