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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屋睡觉的波罗叶,呼噜声也陡然停止。
他伸手一摸,却摸到两颗脑袋,顿时大叫起来:“是两个人!”
玄奘趺坐在床榻上,冥思的久了,脑袋有些发胀。波罗叶在外屋睡得正香,呼噜声震得地动山摇。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也不知是什么花开了,悠远无比。这时候,玄奘忽然感觉身体一阵麻木,浑身无力。他心中凛然,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有千万斤重,勉强睁开一条缝,脑袋里轰然一声,思维散作满天繁星,空空如也……
岸上的众人更呆住了,只觉今夜真是诡异无比。郭宰见这两个人紧紧纠缠在了一起,也没办法分开,只好半托在水面上,把他们送到岸边。岸上的三人帮忙,才死活拽了上来。这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女人身上充满了秘密。她与人私通,私通者是谁?和崔珏之死,长捷的失踪,究竟有没有关系?
其中一人自然是波罗叶了,只见波罗叶四肢诡异地曲折着,把另一人的四肢牢牢锁住,自己的身体弯折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连带着那人被他团成了一个球,直径不过两尺。也不知人体怎么会弯折成这样。
可疑的只有李优娘了。长捷逼死了崔珏,崔珏是她的前夫。如果长捷牵涉到什么秘密,极有可能她也是知情人,那么,自己与她在后花园谈话,如果当时有人监视,极有可能被人认为是在密谈,怕李优娘泄露出什么机密之事。这才不择手段,企图杀掉自己。
溺水这么久了,绝对已经死透透了,根本没有救活的可能,事实上,被波罗叶锁住的那人,尸体泡得都有些发胀了。但人总得分开,郭宰使劲掰着波罗叶的胳膊腿,偏生这波罗叶锁得太近,郭宰急了,使劲一掰,不料波罗叶突然睁开眼睛,怒道:“你做,什么?要把,我的,胳膊掰断,啦!”
他到霍邑县没几天,除了县衙里的马典吏和郭宰一家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来了霍邑。而对长捷的下落进行追索,也只是通过询问郭宰和李夫人,马典吏很明显是局外人,郭宰性子质朴,想阻挠自己,何必把自己迎到家里,让自己接触到和长捷有所牵连的李优娘呢?他更没有必要深更半夜到衙门里寻来七年前通缉长捷的画像。
“啊——”郭宰再胆大也没见过诈尸的,吓得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玄奘拿出推索经论的缜密思维,一点点穷究着,很快,疑点就锁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李夫人!
李优娘、莫兰和球儿更是连连尖叫,玄奘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杀我,只有一个原因。”玄奘暗道,“长捷的下落。长捷的下落必定牵连到重大的干系,我来寻找长捷,会引起一些人的恐慌。而且,只有我目前的寻找已经触及到了这些人,他们怕我继续走下去,才想刺杀我。那么,我究竟在哪里触及到了他们呢?”
波罗叶呸地吐出一口水,松开四肢,恢复了一个正常人的样貌,松弛松弛四肢,慢慢站了起来,一边还喃喃道:“你,捏得,我,疼死了。”
玄奘并不怕死,白天的刺杀,也并没有让他惊慌失措,惶惶不安。但他有一个毛病,心里不能有疑团,碰到不解之事,总喜欢追根溯源,一定要穷究到极致才会畅快。对佛法如此,对日常之事也是如此,也正因为这样,不解的禅理太多,他才做了参学僧游历天下,拜访名师。名师解不了更多的疑惑,才发下宏愿到天竺求法。或许在他内心,万事万物无不是禅理,一点一滴无不是法诀,真正的佛法并不在于皓首研经,而是要掌握天道世道和人道的韵律。
这时玄奘也恢复过来,扶着厅柱走了过来,问:“这是怎么回事?溺水这么久,你竟然好端端的?”
自己的一生,平静而无所争持,除了成都和长安,基本上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待到一年以上,每到一地,几乎都是陌生人。怎么来到霍邑才几天,就有人想杀掉自己?
“这是,天竺的,瑜珈。”波罗叶解释,“我,自小练习。可以,闭住呼吸,埋入地底,几个时辰,不死。”
这一夜,月光仍旧将梧桐树的影子洒在窗棂上,玄奘也在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个问题。
“哦。”玄奘顿时明白了。他研习佛经和天竺的风土人情,自然知道天竺奇术,瑜珈。它事实上是一种修行的法门,很多来东土的天竺僧人都修炼瑜珈,更有一些苦行僧的脑袋能反转过来看到自己的脊梁骨,还有些腿能向后伸出来搭在肩膀上。不过这时候东土并不太了解瑜珈,玄奘就更多地把它看作一种异术,没想到这个波罗叶居然懂得瑜珈术。
“玄奘法师在霍邑有要事要做,他不会走的。嗯,我会看护好他的。”郭宰叹了口气,他以为李优娘不知道玄奘来这里的目的,便也没有细说。嘴上虽硬,心里却揪得紧紧的。怎么会有人刺杀玄奘法师?这个僧人一向游历天下,与人无仇无怨,怎么会用刺杀这种极端的手段对付他?
郭宰和李优娘等人更是啧啧称奇,倒也不太意外,毕竟在中原人的心目中,异国人和异术是联系在一起的。那些从西域来的人,多少懂得一些很玄妙的东西。尤其是西域来的僧人,往往喜欢用异术引起帝王的兴趣,来获得朝廷的承认。
李优娘知道夫君精通战阵,这才微微放下了心,低声道:“绝不能让玄奘法师死在咱们家里,否则佛祖怪罪,可是天大的灾祸。相公还是劝劝法师,尽量早些送他离开霍邑吧!”
“法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宰不用看地上那人,就知道这人绝对不懂瑜珈,早死得透透了。出了人命案,这可是大事。
“夫人放心。”郭宰知道她今天受了惊吓,心疼无比,温柔地看着她,“我自有分寸。咱们宅子外面适合放箭的制高点,我会派人盯着,一旦有动静,马上就能调集弓弩手射杀他。”他见李优娘不信,解释道,“咱们霍邑是要塞,衙门里有五十张伏远弩,三百步之内可以射穿两层厚牛皮,我在衙门的哨楼上安排四张弩,贼人一旦敢来,就是血溅三尺。”
玄奘也知道人命关天,脸色凝重起来,将方才的经过讲述了一番。一听到又遇到了刺杀,郭宰的脸色更加难堪,简直就是愤怒了:“贼子!这次多亏了波罗叶,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但李优娘仍旧不放心:“相公,这刺客有弓箭,远距离杀人,你这么安排行不行呀?万一法师有个三长两短……”
“我也,差点给,迷昏过去。”波罗叶插嘴道,“正睡得,香,忽然,憋得我,难受……”原来,他方才在睡梦中打呼噜,那迷香一起来,顿时一口气喘不上来,呼噜一停,那种窒息般的感觉竟然压过了迷香的效力,人陡然清醒过来。
郭宰让两人从县衙的差役里调来六名身手好的,分别把守大门、后门,另外两名则换成便装在门外的横街上逡巡,把整个宅子严密地保护起来。
“一清醒,我感觉神思,飘忽,仿佛,在云端……”波罗叶心有余悸地道,“身体动弹,不得,就知道,大事,不好。”
这时,派出去追查刺客的朱县尉回来了,他细细勘察过,那刺客的确是在墙外的槐树上放箭的,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里距离正街太近,刺客只需眨眼的工夫就能跑到街上,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对这个首陀罗时而蠢笨,时而精明,玄奘早已见怪不怪,问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遵命!”刘县尉这次异常爽快。心道,你让我说我也不说,谁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大麻烦。哪怕不是军中派来的人刺杀,可军中的制式弓箭,你以为家家户户都有呀?便是有,也只有那些权贵家才有。
“是……ganjika。”波罗叶脱口说出一句梵语,思索了半晌,才道,“这是一种,可怕的,植物,翻译成,汉人语言,可以叫,大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