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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黑岩旁边,碰了碰他的右臂。尸僵已经相当严重了,身子也凉透了。再看那双瞪大的双眼,角膜已经开始浑浊了。这说明他至少已经死了六小时了。头部有一处凹陷,十有八九是被哑铃砸出来的。
也许是因为刚跟一位怀揣着无限梦想的少年聊过吧,我的大脑处于亢奋状态,一时半刻怕是睡不着了。这时,我想起餐厅的酒吧好像会开到午夜零点,于是便决定去喝两杯。我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十一分。
“怎、怎么回事?黑岩先生遇害了吗?”
我看了会儿窗外的风景。除了刚才的黑岩,并没有第二个人出现在院子里。当钟楼的指针走到十一点十分的时候,我便拉上了窗帘。
老板用瑟瑟发抖的声音问道。
龙平对我道了谢,说了晚安,然后就出去了。
“好像是的。”
“我才要谢你呢。跟你聊过以后啊,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精神了呢。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就是同行了,好期待在警局见到你的那一天呀。”
在普通人面前,我总想佯装平静,然而光是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就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是搜查一课的人没错,但毕竟是刚出道的新人。算上这次,我这辈子总共只见过五具遭到凶杀的遗体。我掏出智能手机,拨打110报警电话。
“嗯,都十一点多了,而且明天还要早起。多谢您分享的宝贵经验,很有参考价值。”
然后我又用手机拍摄了黑岩的鞋底,对老板说:“我们先出去吧。”随即走出钟楼。
“这就回去啦?”
我看了看地上的25码鞋印,又看了看黑岩鞋底的照片。两者完全吻合。这排鞋印就是黑岩留下的,不会有错了。那么长靴踩出来的脚印就一定是凶手留下的了。为了不留下自己的脚印,凶手换上了平时放在后门口的长靴,也就是老板这会儿穿着的那双鞋,从后门走去钟楼,事后又走了回来。
“也是啊,应该不会出事的吧——我也该告辞了。”
穿长靴的人在去钟楼的路上踩到了几次黑岩的脚印,可见最先去钟楼的是黑岩,然后才是凶手。昨晚十一点,我目睹了黑岩前往钟楼的那一幕。在十一点十分之前,我一直望着窗外,却没有目击到前往钟楼的凶手。
“不过深更半夜的,没人会特地跑去偷除雪机吧。那东西要点着发动机才能动,可一点着吧,又会发出很大的响声,分分钟就暴露了。”
这便意味着,凶手是在我拉上窗帘的十一点十分以后前往钟楼的。换言之,案发时间是十一点十分以后。
“可钟楼里只有除雪机啊……”
我们回到餐厅,告诉大家黑岩遇害了。上寺发出一声惨叫。野本面色铁青,呆立不动。龙平面露紧张的神色。老板娘则扑向刚回来的丈夫,紧紧揪住他的手。
“作为警察……我会联想到盗窃啊。”
在我拨打报警电话的二十分钟后,负责这片地区的长野中央署和长野县警搜查一课的警官们赶到了。得知我是同行,他们顿时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这恐怕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会给出比普通人更为客观的证词吧。而且我是搜查一课的人,所以他们会透露一些情报给我。
“他去钟楼干什么啊?”
警官们首先调查了民宿周围的雪地,看看地上有没有脚印,结果连一个脚印都没找到。换言之,凶手就是民宿里的人——就在野本和彦、上寺千惠、原口龙平、里见良介、里见万希子和我之中。
就在我们纳闷的时候,黑岩继续往前走,随即消失在钟楼的阴影中,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出来。莫非他是从钟楼西侧的大门进去了?
接着,警官们又调查了大家的鞋子尺码。因为凶手穿的长靴是26码的,大于26码的人就可以被排除了。
“地上都是雪,总不见得是在散步吧……”
问题是,所有人的码数都小于等于26——野本和彦穿25码,上寺千惠穿24码,龙平也是24码,里见良介是26码,里见万希子是23码,我是26码。所以所有人都能穿上那双长靴。对平时穿23码的人来说,26码的长靴也许是太大了,但只要在脚尖塞点东西就行了,而且长靴跟普通的鞋子不一样,脚踝以上的部分也是被鞋子裹着的,稍微大一点也不至于掉下来,因此23码的人完全有可能穿着26码的长靴走路。到头来,警方还是没能通过鞋子的尺码缩小侦查范围。
“大半夜的,他跑出来干什么啊?”
然后,警方又将注意力转向了长靴脚印的步幅。经过测量,步幅是七十四到七十七厘米。身高一米六五到一米七的人在雪地上走,就会形成这样的步幅。身高符合这一条件的人是野本和彦、里见良介与我。上寺千惠与里见万希子的身高是一米六左右,龙平只有一米五五。从这个角度看,野本和彦、里见良介和我之中必有凶手。
龙平忽然说道。我定睛一看,果真有个黑色人影从右边走来。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但那张扁平的侧脸显然属于黑岩。走着走着,黑岩貌似停下了,盯着主屋看了一会儿,然后再次迈开步子。
然而,没人能保证凶手会按自己的步幅走。既然凶手为了不留下自己的脚印特意换上了长靴,那他就完全有可能故意迈开步子走,不让警方知道他的正常步幅。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凶手是身高不足一米六五的人——符合这一条件的是上寺千惠、里见万希子和龙平。搞了半天,步幅也没有成为锁定嫌疑人的有效线索。
“咦,那不是黑岩先生吗?”
用作凶器的铁哑铃的确来自娱乐室,是凶手偷拿的,但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恐怕民宿内的所有人都有机会做这件事。
在黑暗中散发出绿色微光的指针刚好指着十一点。没想到我们竟然聊了这么久。龙平也走到我旁边,望着窗外。
从凶手“就地取材”这一点不难看出,他是来了民宿之后才起的杀心。然而,黑岩好像没有和其他住客闹过什么矛盾。“来了民宿之后才产生杀意”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聊得久了,我有些累了,便起身离开沙发走到窗边,稍稍拉开窗帘,望向窗外。由于那晚多云,月亮和星星都没露面,四周一片漆黑,并没有因为地上有雪就亮一些。唯有刷了荧光涂料的钟楼指针散发着淡淡的绿光。如梦似幻的光景让我不由得看出了神。只是室内的灯光反射在窗玻璃上,看不太清楚。把窗户打开就没有这个问题了,无奈天太冷,没法开窗。于是在征得龙平的同意后,我把屋里的灯关了。
警方要求我们在“时计庄”多住一晚。他们貌似想在明天上午搞定司法解剖,明确黑岩的死亡时间,锁定嫌疑人。大家发了几句牢骚,但还是照办了。反正我的假是请到明天的,只要明天走得了,就不至于影响我侦查那野市资本家凶杀案。
八点半用完晚餐后,我请龙平到我屋里,在不违反保密条例的范围内,跟他讲了讲怎么样才能当上警察,还有在警校接受的训练以及毕业后的日常工作。少年听得格外认真,两眼放光。
老板和老板娘特别过意不去,一次次给我们鞠躬道歉,就好像他们是罪魁祸首似的。他们还主动提出,要免我们的房费。我们都婉拒了,说该付多少我们就付多少。我暗暗感叹,老板夫妇人可真好。等案子破了,一定要再找个机会来住住。当然,前提是“他们不是凶手”……
我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在回餐厅的路上,刚好遇到了同样准备去洗手间的龙平。我向他表明身份,告诉他我就是搜查一课的,邀请他晚餐后来我屋里聊聊。少年喜出望外。
我们在警官们不露声色的监视下过了一整天。这是我第一次被当成嫌疑人对待,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他们好像没有主动怀疑到我这个搜查一课警员头上,但这并不能抹去我心头的不快。去滑雪场自然是不行的,所以我、野本、上寺和龙平只能在娱乐室打打桌球,或回房消磨消磨时间,老板夫妇则埋头忙民宿的活。
“龙平当了警察肯定特别帅!”上寺千惠眯起眼睛说道。
龙平昨天说过,他的父母因为工作的关系住在外国,自己在寄宿制初中上学。长野县警通知了他就读的“久方学园”。当天下午两点多,学校老师赶到了时计庄。得知警方要求住客多住一晚之后,老师提出陪龙平一起等,就住他那间。
与此同时,我也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在听到“警察”的那一刹那,黑岩握着刀的手好像突然停了一下。也许他只是觉得龙平的梦想有些意外,吃了一惊,但我又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一夜过去。二十九日早晨,司法解剖的结果出来了。据法医推测,黑岩是在前天(一月二十七日)夜里十一点到午夜零点的这一小时之内遇害的。我的目击证词说明凶手是十一点十分以后前往案发现场的,所以行凶时间就自然而然锁定在了十一点十分到零点之间。
我望向龙平那张英气逼人的脸。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想进哪个部门,但是听到小朋友说他以后想从事自己的职业,是个人心里都会有几分欣喜的,没有任何的附加条件。
黑岩是十一点整走去钟楼的。凶手大概是看准了钟楼离民宿主体建筑有将近十米的距离,而且没有窗户,争吵或惨叫声不是太响的话,也不容易被人听到,于是才找了个借口先把黑岩骗过去了吧。黑岩在钟楼里等待凶手的到来,至少等了十分钟。在十一点十分以后,凶手来到钟楼。如果我在窗口多看一会儿,说不定就能目击到前往钟楼的凶手了。身为搜查一课的成员,我真是无地自容。
“嗬,想当警察呀,真有出息。”野本用赞叹的口吻说道。
警官们已经找大家了解过二十七日夜间的行动轨迹了。下一步就是对照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整理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
“我想当警察。”
先看野本和彦。八点半在餐厅用完晚餐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了会儿电视。看到十一点多忽然想喝酒了,刚出房门准备去酒吧就碰到了我,于是就跟我一起去了。至于我们遇见的时间,我那晚在窗口看了会儿雪景,直到十一点十分,随后就拿起手机准备出门了。当时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十一分,所以我遇见野本的时间应该也是十一分左右。在那之后,野本一直跟我在一起,直到午夜零点酒吧打烊。
野本一边用刀切菜,一边向少年提问。
综合上述信息,野本可能实施犯罪的时间仅限于十一点十分到十一分的那一分钟。然而,他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一分钟时间里从民宿赶去钟楼,杀害黑岩以后再赶回来。野本的不在场证明宣告成立。
“原口同学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再看上寺千惠。八点半在餐厅用完晚餐后,她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过在当晚十点多就来到了位于餐厅的酒吧,然后一路喝到午夜零点。
黑岩那张扁平的脸上原本毫无表情,却在晚饭时浮现出了几分感叹的神色。为美味佳肴感动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可他有个相当糟糕的习惯——用餐时,他总喜欢把手中的刀叉搓来搓去。
不过在十一点二十分前后,她接到了朋友打来的电话,离席了十五分钟左右。警方也找那位朋友了解了情况,对方表示,她那晚的确跟上寺通过电话。上寺不可能在打电话的同时行凶。“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去钟楼”倒是可行的,但“一边打电话一边行凶”根本不可能。要想完成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必须一手举着手机跟对面说话,一手抡起铁哑铃砸下去。又不是职业杀手,谁有这样的本事啊。更何况真这么做的话,电话那一头的人一定会听到黑岩的说话声和惨叫声。警方也考虑到了朋友做伪证的可能性,便让她把通话内容重复了好几遍,可朋友的证词始终如一,具有连贯性,做证时也没有丝毫可疑的举动。于是乎,上寺千惠的不在场证明也成立了。
从七点到八点半,住客们齐聚餐厅,享用西式全席。除了各种冷菜、面包、土豆冷汤、焖煎鳕鱼和里脊牛排配鹅肝,还有洋梨冰淇淋做甜点,佐餐饮品是咖啡。不愧是以餐食为卖点的民宿,饭菜着实美味。上寺千惠一边嚷嚷“这么吃绝对要胖的”,一边却用叉子不停地往嘴里送菜。
然后是老板夫妇。在十一点十分以后,两人曾多次离开餐厅办事,所以有断断续续的空白时间。问题是,他们的空白时间再长也不过两三分钟而已。他们绝对不可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前往钟楼行凶,再赶回民宿。因此老板夫妇的不在场证明也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