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宗树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你要是觉得我在开玩笑,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可是认真的。”
大路是不欢迎时速四十公里的胶囊车的,因为它会导致塞车。此刻跟在后面的车恐怕正一个劲儿地按喇叭吧,仿佛在大叫“讨厌,快让开!”。因为开了消音模式,车内什么也听不见。但即便听见了,自动驾驶状态下的胶囊车也什么都做不了。游佐曾向产业省的朋友提出建议,给胶囊车增加一个避让后车的按钮,示意对方“请您先行”,但这位朋友批驳道:“要是安了那玩意儿,胶囊车都会被挤到路边去动不了的。”
“没关系。开枪好了。”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胶囊车来到一条大路上。
“为什么?”
这个机器一般被叫作“手持智能终端”,也就是GRIP。原本只是收纳身份卡的套子,但后来给它增加了各种功能,现在甚至可以用于通信。但遗憾的是,这种机器都是美国制造的,GRIP是美国厂商拥有的商标。尽管日本国内的厂商已着手开发,但还远未达到应用水平。
户毛的右手开始大幅颤动。他无法瞄准,手稳定不住。他用左手托住右手,但震颤依旧。他的脊背上冒出冷汗,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我是游佐。呃……关于昨天谈到的那件事,我现在就到您那里去,可以吗?……明白了。谢谢。”
“我会开枪的,真的会开枪的哟。”
游佐操作触控板,打开消音模式,噪音立刻听不到了。窗外只剩无声无息跳着舞的人群。游佐斜眼看着他们,从胸袋中取出了便携式通信器,选择好联络人,将通信器凑到耳边。
木场朝户毛走来,懒洋洋地伸出右手,握住颤动的枪身,将枪口顶在自己的额头上。
不过,如今已不流行排着长队举横幅呼口号的方式,而开始普遍重视娱乐性。游行队伍要么做着整齐有序的团体操,要么身着华丽的衣服跳着桑巴舞,以求别出心裁,吸引媒体注意。但对在霞关工作的官员来说,外面仍是一样的吵闹不休。
“来吧,开枪吧。”
霞关的景象一如既往,示威游行的队伍将政府机关集中区都包围了起来。
近在咫尺的木场的眼睛。
背后隐隐传来发动机的闷响,轮胎的微幅震动也能感受到。说坐这种车很舒服,那只能是违心的恭维。车爬上弯弯曲曲的车道,来到了地面上。
深不见底的黑暗。
钻入车中坐好,系上安全带,车门关闭落锁。控制面板上各种指示灯亮起,触控板上浮现出“欢迎”二字。调出菜单,输入目的地,摁下“出发”按钮,轻柔的铃音响了两下,车便开动了。
“怎么了?怎么不开枪?”声音极其温柔、平稳,“我知道了。我闭上眼睛,你就更容易开枪了。”木场合上眼皮,“可以了。”
游佐碰了碰最前面的一辆胶囊车的黄色车体,鸥翼式车门缓缓打开。胶囊车的电脑读取了游佐胸袋中身份卡的数据。
户毛全身都颤抖起来,脚、腰像筛糠一样乱抖,牙齿上下打架。
内务省地下停车场的一角,三年前设置了专用充电站,随时停放着十辆以上的胶囊车。
“木……木场……”
由于碰撞回避系统的可靠性不高,胶囊车的最高时速被限定为四十公里,无法用以远距离运输。不过,即便时速四十公里以下,撞车也不能完全避免,这真让人无语。如今在美国的主要城市,乃至首尔、上海,胶囊车的时速标准都是六十公里。决定引入胶囊车时,可能是受到韩国企业的影响,执政党某议员向议会施加压力,要求采用韩国产品。胶囊车项目负责人被这种无视国家利益的言行所激怒,故意将内幕泄露给媒体,结果该议员沦为千夫所指,被迫交代动机。可是,至今仍有人认为,如果真为国家利益着想,就应该采用性能更好的韩国产品。
手指。
自动胶囊车是最近十年左右普及的四座城市型移动工具,简称“胶囊车”或“胶囊”。如同大型瓢虫的车体下,有六个小轮胎,停止时可以三百六十度转换方向。不必亲自驾驶,只需系好安全带,输入目的地,车就能自动驾驶。
扣下。
通常政府机关职员前往议员会馆或者党总部时,都会乘坐带有时代特色的配司机的黑色公务车。表面上的理由是尊重规矩和传统,但实际上,这么做是为避免过分敏感的议员觉得自己受到了轻慢。在没有这种担心的场合,或者不愿惹人注目的时候,乘坐自动胶囊车就够了。
扳机。
“今天我们坐胶囊车去。”
之前。
“真的可以不去总务科领公务车使用券?”深町问。总务科在一楼。
户毛发出一声惨叫,手松开枪,身体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向后退却。
电梯接下来停在地下二楼的停车场。
木场握住枪身,顶在自己的额头上,睁开眼,俯视着户毛,漫不经心地将手枪扔过来。击铁还处在待击发状态。户毛屏住呼吸,用两手去接,但没接住。手枪在地板上跳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击铁也没有落下。户毛小心翼翼地将击铁复位,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笹原次官轻轻举起手,下了电梯。
“你为什么不开枪?”
电梯停在了五楼。
户毛抬起头。他的自尊心已经崩溃了,一股冲动攫住了他。他拜倒在那个男人面前。他想放弃自己的思想,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那个男人。
“一定要有分寸。虽然对方不是友成大臣,但如今大家都有些神经质。”
“你为什么不开枪?”木场重复质问道。
“不。我去见一位素有交往的议员,问问那件事的真伪。”
户毛无法抵抗。
“去见党首吗?”
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我现在就带着深町君去民权党总部。”
“我这是怎么了……”
“我今晚会去见共和党的依田干事长,摸清执政党的真实想法。”
他声音颤抖。
“真是疯了。”游佐答道,也抬头盯着楼层数。
我害怕了。
笹原次官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道:“看来,传言都是真的。”
心底深处的真心话。愚蠢而凄惨的自我,完全暴露在这个男人面前。
游佐等人默默地穿过喧闹的走廊,进入电梯厅。摁下按钮,电梯门很快打开,他们进入无人的电梯厢。门关闭的那一刻,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屈辱而欢喜。
穿过走廊尽头的第二扇门,终于从天界返回人间。前面就是内务省职员的战场。但各局的房间里,几乎看不到西装革履上班的人。大家都不成体统地解开了白衬衣的纽扣,卷起袖子,趿着拖鞋,啪啪啪地匆匆走来走去,充血的眼睛紧盯着阿克莱德材质的屏幕。一般来说,只有在去见大臣和议员或者与外面的人会面的时候,他们才会打领带。
绝望而陶醉。
一出内务大臣办公室,便是铺满深红色地毯的宽阔走廊。沿着左右墙壁排列着大理石圆柱,让人联想到古希腊神殿。圆柱上方还殷勤地打了灯光。如果你愤慨地叹息着抬头,会发现拱形穹顶。据说有大臣曾提议在那里绘上西斯廷礼拜堂一样的穹顶画,但决策者良知尚存,觉得那似乎太无耻了,便未能施行。无论如何,被要求设计这里的建筑家确实值得同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里面听得见哦。”游佐推着深町的背往前走。
“《百年法》……”
深町朝刚刚关闭的房门投去轻蔑的目光:“大臣的日程调整这种事,也要政务官做?”
木场微微抬眉。“我同你一样,都是《百年法》的第一年适用对象。我也不得不去死。”
游佐等人只好起身离席,走出内务大臣办公室。
户毛的身体扑向地板上,双手撑地。
友成大臣转过身:“所以呢,这事儿咱们回头再议。那些动画重新做,好吧?”
“拜托了!请帮帮我!我想逃脱《百年法》,我想继续活下去。你是可以办到的。如果你是阿那谷童仁,如果利用他的组织,应该就可以做到。我的性命就拜托给你了,就拜托给阿那谷童仁了。我什么都愿意做。警察的搜查情报我也会提供。请让我加入你们当中。所以……”
怎么看怎么假。
木场的眼睛流露出一丝轻蔑。
政务官连忙说:“啊……大臣,接下来我们还有安排。”
户毛将额头紧贴在地板上。“如您所见,我无比虔诚。请您体谅我卑微的请求。救救我!”
“我说让你等等。”大臣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政治是个复杂的东西。总之现在……”说着,大臣提醒旁边的政务官,“喂!”
“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你醒醒吧!”
“可是,大臣。”
户毛仰起脸,泪眼婆娑地盯着木场。“这么说,我就只有死了。”
“呃……等等。”
木场一言不发。
“怎么样,大臣?这项提议可以实际推行吗?”游佐问。
“救救我!救救我吧!就算让我舔你的屁眼儿,我都会舔的。我什么都愿意做的!真的!”
友成大臣的气势顿减:“你真的……”
“你这个德行,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给我出去!”
“身为内务省次官,我认为《百年法》应该从我开始执行。如果我严格遵守《百年法》,那国民应该也会理解并接受这部法律。”
“木场……”
“这么说,你……”
“出去!”
“虽然力量微薄,”笹原次官沉着低语道,“但我也愿助一臂之力。我自己就在《百年法》第一年适用对象之列。”
户毛差点儿就要抱住木场的腿了,只有这一点他忍住了。
“我不是冷血动物。每念一个人名,我就感觉心被扎了一刀。可是我相信,为国家未来计,这是最好的办法。”
“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继续活下去。”
“够了!”友成大臣厉声道,“你居然能平静地念诵名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木场不耐烦地答道:“你去祈祷吧,祈祷《百年法》从这个国家消失。”
“是的。政治人士方面,我希望请到本间外务大臣、共和党的梅崎达之助上院议员、民权党的世岛悟党首。财经人士方面,我希望请到卡诺电子工业公司董事长……”
10
友成大臣夸张地哼了一声:“既然你说到这份儿上,那肯定对人选有所考虑了吧,游佐君?”
“开始了吗?”
“当然,事实上不应该有这样的事。但是,国民不这样想。为了让国民接受《百年法》,就必须取得他们的信任。而为了取得国民的信任,就必须借助政经界人士的力量。”
“马上就开始。”
“你……你太无礼了!说得就像只有政经界人士才会背地里干非法勾当一样……”
晚上九点。
“不管是多么荒谬的怀疑,只要在现实中这种想法的国民占多数,就必须采取某种对策。所以,我希望容易被怀疑的政经界人士能主动展现出接受《百年法》的姿态。”
游佐章仁回来的时候,第一办公大楼四楼的《生存限制法》特别准备室里,除了正在美国出差的稻森之外,所有的成员都聚在一起。大家都停下手头的工作,注视着墙壁上的大屏幕。但鸿池首相还没有在屏幕上现身。深红色的十字架背景上,只有讲台和三日旗。三日旗前排的椅子上,坐着一大批记者。
“荒谬。”
立花回头看着坐在桌子旁的游佐。“这就是室长您说的首相记者见面会?”
“不光是演艺明星,还希望请到政经界人士。”游佐两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重新将视线投向友成大臣,“大臣您刚才也说过了,根据舆论调查,大多数国民都对《百年法》感到不安。然而,只要看一看此法的内容,就能够理解国民为何会担心法律得不到公正运用。国民普遍怀疑,位高权重者会给自己免死金牌。”
“不知道。”
“所以要起用演艺明星?”
其他成员也都注视着游佐。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愕。
“总之,就是要树立国民模范。”
“不对吗?”
大臣仍然没有反应。
“首相承诺将对实施《百年法》明确表态。可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实施《百年法》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是已经制定的法律。对这个已经明确的问题,还需要召开紧急记者见面会来说明?还是说,首相打算预告有关《百年法》的重大事项?”
“就是说,选取全国知名且备受国民关注的若干人物,对他们进行跟踪报道,拍摄他们接受《百年法》的过程的纪录片,然后定期发送给媒体。”
即将召开紧急记者见面会的通知是晚上八点钟发布的,各媒体紧急变更了原有安排,临时增设了特别节目,准备实况转播。游佐试图通过各种关系搞到见面会的内容,但首相官邸下达了非常严厉的封口令,游佐一无所获。封口令的严厉程度史无前例。
他似乎没听明白。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关于《百年法》的重大事项呢?”深町不安地嘟囔道。
友成大臣无言以对。
“难道,是冻结实施……”
“演艺明星当然也在考虑范围之内,但我说的象征性存在和形象代言人还有些许不同。我们希望尽量请到《百年法》实施第一年的适用对象出场。”
屏幕上的图像动了。
“就是找演艺明星当形象代言人吧?不错。怎么不早点儿这么干?”
鸿池首相上场,将讲台上准备的水倒入杯中,一饮而尽,然后深吐一口气,抬起头。
游佐换上另一副腔调:“其实,准备室还打算起用名人,作为《百年法》实施的象征性存在。但此事尚未敲定,所以还没有对大臣您做正式报告。”
“首先,我要感谢媒体机构的朋友莅临本次紧急记者见面会。现在,记者会开始。”
“你们专心搞宣传就行了。如果《百年法》的实施导致内阁支持率下降,那是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总之,刚才的动画必须重做。考虑一下,有没有更有效的手段。”
首相再次鞠躬。在闪光灯的照耀下,他那脱色的白发闪烁着银光。
笹原次官使劲使眼色——不要再逼问了。
“今天之所以举行这次记者会,是为了宣布一个对日本共和国和共和国国民极其重要的事项。通过新闻报道和政府公报,各位应该已经知道,《生存限制法》,也就是《百年法》的预定实施日期距今已不足一年。这部法律规定,国民接受不老化处理一百年后,就会丧失生存权,而这明显就意味着——死。”
“我是内务大臣。这就是我的回答。”
记者面面相觑。首相明确表示“生存权丧失”等于“死”,这还是第一次。不过,这层窗户纸本来就应该捅破了。
“大臣您自己的看法呢?”
“同样明显的是这部法律的存在意义。倘若没有这部法律,那么接受不老化处理的所有人就会永远生存下去。随着人口的增加,各种社会问题将会爆发。这样的结果很容易想象得到。”
“我不知道。”
到这里为止,首相的话都很正常。
“就是说,也可能会冻结?”
“可是,根据舆论调查,现在大多数国民都对这部法律感到不安。而且,这样一部关系到共和国国民生命的法律,并不是国民自己制定的,这也是历史事实。考虑到以上诸多因素,身为内阁首相的我,对实施这部法律是否正确,不得不产生强烈的疑问。”
“我怎么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想的呢?”
“他在说什么?”深町呻吟起来。
“怎么样?《百年法》不会冻结,这应该是铁板钉钉的吧?”
“这部法律关系到大家每一个人的生命。如果不征求大家对这部法律利弊的意见就将其实施,难道不是对民主主义社会正义原则的亵渎吗?”
友成大臣的表情僵住了。
游佐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听说,鸿池首相打算冻结《百年法》?”
(原来他想这样!)
“捕风捉影的话,你也来找我确认?”
鸿池首相像是要故意吊胃口一样,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我听到一些传言。”
特准的成员一动不动,等待着首相接下来的话。
“为什么这么问?”
鸿池首相徐徐开口道:“我,日本共和国首相鸿池忠之,根据《日本共和国宪法》第七十六条赋予的首相权力,决定举行所有选民参加的国民投票。”
“政府对于《百年法》的实施方针,没有丝毫改变吧?”
“浑蛋!”巨汉荒川嗖地站起来,“居然要搞国民投票……”
“什么事?”
“把责任全推给国民了。”
游佐静静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微微探出身子:“我想向大臣确认一件事,不知是否可以?”
“太不负责了。”
“我说重做。”
“室长!”
“那就在第二波宣传片里加强。”
群情骚动的不只是这个房间,记者见面会会场上也是如此。记者抛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鸿池首相平静地做出解答。
“说服力还要加强。重做。”
“关于投票日期的问题,我将在同有关机构商谈之后再作决定。”
“大臣,刚才的动画您怎么看?是否可以继续推进下去?”游佐问。
“接下来将设计问卷的内容。不过,我想问卷最核心的问题应是:您认为应该按原计划实施《百年法》,还是暂时冻结《百年法》并进一步讨论?”
今天的会议主题,是来年即将实施的《生存限制法》,即《百年法》如何在国民中广而告之的问题。简而言之,就是宣传工作如何进行。利用报纸、电视、广播、网络引导舆论早在五年前就开始了。虽然对《百年法》的认知度有所提升,但国民的心理接受度却远远不够。鉴于有必要进行再次启蒙,宣传战略也应重新评估。除了游佐他们,执政党议员的政务官和游佐的部下深町真太郎也出席了会议,但会议的气氛却不容他们发言。
“当然,冻结并不意味着废除。经过深入讨论之后,完全有可能会实施此法。”
同笹原次官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这个友成大臣。没什么才干,却动不动就呵斥下属,似乎以为这样就能提高威严一样。
“国际上也会出现反对的声音,但本届政府将努力争取他们对日本特殊国情的理解。”
“我说了,这些我都懂。”
深町站起来怒吼道:“交给国民投票表决的话,《百年法》铁定会被冻结的!”
“为了《百年法》能成功实施,必须确保安乐死中心的平稳运营。但法律方面的完善尚未展开,所以国会必须尽快制定相关法律。”
游佐的怀中传来震动。
“这个我懂。”
手持智能终端收到来电。
“可是,大臣——”伸出援手的是游佐的直属上司笹原次官。他剃着短发,样貌精悍。据说他是特攻队的幸存者,三十岁时从军队复员,不久就接受了处理。在整个内务省,可以说只有他百分百地信任游佐。“——顾名思义,《百年法》的实施关系到国家的百年大计。无论国民感情如何,担负国政的人绝不能轻言放弃。”
笹原次官。
游佐无言以对。他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吵架的。
“看到了吗?”
友成大臣猛拍了一下桌子:“只要制定法律就万事大吉了吗?国民感情才是问题所在。我们搞的是民主政治,怎么能耍官僚式的小聪明?”
“是的。真是出大乱子了。”
“所以……”游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友成大臣的话,“必须抓紧制定相关法律。实施《百年法》是既定路线,绝不能动摇。这一点,必须让国民周知并理解。”
“没想到他会搬出七十六条来。也许是永濑官房长官或者依田干事长出的主意吧。”
“可是,根据各新闻社的舆论调查,回答感到不安的民众高达七成。抗拒反应已经……”
“国民投票由内务省管辖,他根本没有找笹原次官您谈过吗?”
“这只是第一波,故意采用了委婉的说法。如果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挑明真实意图,国民很有可能产生抗拒反应。”
“谈过的话,我肯定会阻止他。”
“凭这些玩意儿就能说服国民?”声音从上座传来。仰坐在高背椅上的,就是内务大臣友成靖隆。根据记录,他有一百一十七岁。二十岁时他接受了处理,样子还是二十岁的样子,却让人感受不到青春的活力。肉体的老化可以阻止,但心态的老化还是能显露在脸上吧。
“首相正是预见到这一点,所以才独断专行……”
与会者的视线都落在高个子的游佐身上,他身穿淡灰色西装和米色衬衣,打着蓝色领带。根据记录,他已有八十三岁。但他二十几岁就接受了肉体“处理”,此后样貌几乎没有改变——身体瘦弱,脸色苍白,似乎一阵强风就能将他刮倒;左右两眼诡异地不对称;发型土气,仿佛贴在头皮上一样。乍看上去,他的形象令人反感。但那些以貌取人、轻侮他的家伙,毫无例外都会后悔。
“我们被他骗惨了。”
继游佐之后,围坐在同一张会议桌周围的诸位也将显示屏按进了桌子。等他们收拾好桌面之后,游佐开口道:“刚才大家看到的三部动画,将在下月以政府公报的形式发送给媒体。最后看到的广告文案,还要刊登在纸质媒体上。”
“阻止不了他了吗?”
游佐强忍住咂舌的冲动,将显示屏按入桌内。听到落锁时发出的咔嗒声,他才松开手。现在居然还在用手动收纳的显示屏,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他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国民投票是势在必行了。”
游佐章仁操控手边的触控板,屏幕上的影像消失了,变成了无色透明的板子。这块屏幕是用厚达两厘米的阿克莱德(一种新材料)制成,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美国正在开发的产品厚度已小于五毫米,但日本货还是这副德行。
“把‘直接表达民意’的大旗打出来,一旦民众决定冻结,那要推翻这一结果就是不可能的了,除非发动武装政变。”
“演示结束。”
“虽说冻结并不等于废除,但那只不过是托词罢了。如果一部法律连实施都无法进行,那也注定是难以复活的。”
现在,从你开始,迈出通往未来的第一步。
“可是,对国民来说,更倾向于选择‘冻结’吧。这样下去,《百年法》肯定将被葬送。”
——男女两名演员的衣服融入明亮的背景,露出裸体的轮廓。两人背对观众,手牵着手,消失在光芒之中。伴随着拨动心弦的钢琴声,浮现出广告语:
“今晚不合适,我们明天商量一下对策吧。”
带着对大家的信任,我们走了。
“好的。可是,特准今天就开始行动。”
这个国家就托付给你们了。
“当然。”
以后的事就托付给你们了。
游佐将手持智能终端放回口袋。
我们走了。
记者见面会结束了。
最后,给新一代的遗言:
特准的成员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游佐面前。
来吧,让我们怀着无限的满足与自豪,轰轰烈烈地上路吧。
游佐站起身,把同事们的脸扫视了一遍。
我们举起的大旗,将由他们继续举下去。在新时代的征途上迈出伟大第一步的,将是我们。
“大家刚才都看到了,事态发生了变化。从即刻开始,特准只保留最低限度的人员为《百年法》的实施做准备,其他所有人都全力投入国民投票工作当中。请大家中断手头的工作,遵从我的指令行事。”
从我们手中接过接力棒的新一代,一定会将我们的事业发扬光大,传诸下代,以及更远的未来。
“是!”众人齐声回应。
身为法治国家的国民,我们必须遵守法律,离开舞台。这也是我们肩负的最后的责任。
“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强化对国民的启蒙。应该着重强调,许多国家都已实施并接受《生存限制法》。日本规定的一百年期限同美国一样,是诸国之中最长的。如果冻结《生存限制法》,就达不到HALLO的加盟条件,最坏的结果是,不得不停止使用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那样一来,日本将面临被世界孤立的局面,国家必定会因此衰退。”
将复兴后的这个国家交到新一代手里的时候到了。
不过,不得使用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之后,受害的只有尚未接种的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未成年人,而这些人是没有选举权的。
而现在——
“尤其是,必须告知民众,对适用对象进行安乐死处理,不会有丝毫痛苦,排除掉会引发恐怖和不安的因素。我希望,围绕如何开展上述工作,诸位能全面调动各自的能力,尽量多地思考具体的办法。明天下午五点,我在这里听大家的汇报。可能实施的方案随时都可以实施。”
然而,你挺过了这段困难时期。日复一日,你拼命地、认真地活下去。你是我国的骄傲,是新历史的基石。上次大战中为祖国献出生命的人如果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对你说:“辛苦啦!”
“室长,我有一个提案。”
当然,这一百多年里,并非全然一帆风顺。虽然我国实现了被誉为“世界史上的奇迹”的复兴,国力再度强盛,但很快就迎来了漫长的停滞期。
举起手的,是“冰心女”立花。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已成为国际常识的日本人的美德,在你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说说看。”
重视秩序和法律的精神。
“把《光谷报告》泄露出去怎么样?只要看过那份报告,国民应该就会明白冻结《百年法》有多么危险了。”
高度的协作性和崇高的伦理观。
特准的成员们纷纷赞同。
良好的教养。
“《光谷报告》啊。”
勤奋。
游佐为难起来。他并不是担心泄露机密文件会触犯法律。那份报告的内容确实极具冲击力,但能感到冲击的,只有真正理解文件意义的人;理解不了的人、不愿理解的人、故意不去直视不愿看到的现实的人,只会将其视作荒唐无稽的谎言。
陷身困境时的韧性。
“室长,责任我来承担。就说是我擅自泄露的。请您批准。”平常很少表露感情的立花涨红了脸,喋喋不休道。
世界为你的坚忍不拔而惊叹。
“不要意气用事!”
然而,你却从废墟中站了起来。自暴自弃的话,如何面对为保卫祖国而牺牲的人们?既然幸存下来,就必须用自己的手重建这个国家,这样的使命激励了你。
立花立刻闭上了嘴。
在遭受接连不断的空袭和六枚原子弹轰炸之后,我们的国家已化为焦土。日本灭亡了。全世界都认为,我们绝难重返历史舞台。
“我明白你的意思。《光谷报告》的事,我来负责。这正是我的强项,交给我吧。”
还是一片被野火烧过的原野?
立花莞尔一笑。“是。”
是如丧考妣的人们?
游佐再次打量着特准的成员们。“听着,万一《百年法》被冻结,将成为我国历史性的祸根。为百年后的未来着想,绝不能让我国走上这条邪路。”
是一碧如洗的夏季天空?
众人都紧闭着嘴点头。
那一天,你看见了什么?
“拜托诸位了!”
1